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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累了吧。”
卓治无语地点点了头,进了门,保罗困惑地看着这张久违了的脸。卓治像是倒下去似的坐到沙发上,伸出两只脚。茶几上摆好了几个已经装到盘子里的熟菜,咲世子噗嗤笑了出来:
“看来,我准备这么多,都白费劲了。你也跟我一样,一点也没有胃口吧。”
“啊,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无所畏惧的人,没想到竟是个无用的大草包。”
咲世子往玻璃杯倒红酒,看到红得像血一般的颜色时,心中有点后悔,应该准备白葡萄酒的。也没有干杯,就自己先喝了起来,久违了的酒味滋润着喉头,沁入到身体里。
“这就好,要是亚由美死了,你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以后就没法跟你一块儿工作了。”
卓治也拿起酒杯,一口气就干掉了,见咲世子不动,就自己给自己倒起了酒。
“看来,还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吧,还从来没有女人因为我死过呢。亚由美虽然让人讨厌,毕竟还很年轻哪。没想到,她会去走这一步,为什么突然想到要走绝路呢?”(我倒是很讨厌你这种人啊)
“你最近跟她有什么联系吗?”
跟素树在一起的话,两人一起坐在三人长沙发上,而今天,则坐在桌子旁的单人座上,这种微妙的距离感,就是自己的心情。“她有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我的画廊前面,我对她视而不见,还跟饭店的服务台关照了,千万别告诉她,要是只说这一个月的话,她对你说的话要比和我说的多吧。”
咲世子想起在“碧露咖啡”听亚由美说话的情景,想起说到爱是生殖时,那个女人的脸上竟出现了一种超然的微笑,还有那拒绝别人劝说的朗声大笑。
“是吗?不过,那姑娘已经死了,今晚就算是为她送行,说说她好的地方吧,也是为了追悼嘛。这样的话,亚由美也一定会高兴的,遗憾的是,我对她没有任何好的回忆。”
就因为自己也是卓治的情妇,就单方面地受到对方蛮不讲理的攻击,尽管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人的事,却成了一个心灵扭曲的人极端攻击的对象,这也是咲世子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的事情,但是,这一切都随着亚由美的自杀而画上了句号,卓治茫然地看着木框落地窗外面的夜间庭院:
“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这是个认真得要命的女人。你也知道,美术馆的策展人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对本职工作其实没有热情,官腔十足,或者就是忙着开会呀搞人际关系,日本社会不管什么地方,这样的人都很吃香。但是,亚由美不一样,她很善于学习,又有很多新意,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令人退避三舍的那股子钻劲儿。”
“是啊,我也觉得,她不管对什么事儿,总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就连从来没有在一起工作过的咲世子也能理解亚由美那种认真的样子,不管是悲伤的时候,还是反省的时候,甚至连凶狂的时候,都是认真得不得了的感觉。
“怎么说呢,对自己凡是能想到的事儿,比如说,要让那个画展成功的话,就会连性命都搭上的,就是这样一种锲而不舍的感觉。年轻人的这种忘我的干劲,还真能打动我这样在混饭吃的中年人。我最初被亚由美吸引的,就是她这种勇往直前的认真劲儿。”
咲世子想起了亚由美的年龄,和素树一样,都是二十八岁,素树虽然没有亚由美那种令人退避三舍的感觉,但是在青春所赋予的认真劲儿来说,两人有共同的地方,咲世子趁着酒兴说:
“我年轻时好像也有过这样令自己苦恼的认真劲儿,甚至产生过当不了版画家就去死之类的念头。”
卓治独自大口大口地喝着葡萄酒,讪笑着说:
“这话不假,不管做什么工作,没有这种念头是不会成功的。我们年轻时,大家也都是拼着命在干的。”
咲世子想起了在美大时的同学,脑子里立即就浮现出几个人,有的精神不正常了,有的自杀了。跟一般的社会相比,美术领域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美好的东西总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像我这样的人是好歹生存下来了,但也是伤痕累累,满身污垢,怎么说呢,画商这种职业,一脚在金钱世界里,一脚在艺术世界里,把这两者连接在一起的工作,也可以说是最肮脏的工作,就是我们这一行干的。‘骗子’,‘金钱的奴才’,嘿,不知被人骂了多少回了。”
咲世子摇头表示反对:
“这不对,要是没有你们这一行,画家也是生存不下去的,这是一个绝对需要的职业。我不认为人生都是累累伤痕,斑驳不堪,要说伤痕的话,那也是青春时代的暴风骤雨给我们留下的勋章。为什么你不能堂堂正正地承认呢?我们好不容易生存下来了,哪怕是一点点,毕竟在往前走。也许不值得夸耀,但毕竟取得了一些成绩,我的想法跟你正好相反。”
盯视夜间庭院的卓治突然把头掉过来,看着咲世子说:
“我是这样想的,亚由美心灵的创伤要是来得再大一点也许会更好,就是说,不光只是认真,还要学得狡猾点刻薄点马虎点,到处碰壁,然后变成一个玩世不恭的成年人,那会跟我们更谈得来。”
说着,卓治突然扭歪了脸,就在咲世子吃惊的当口,这个中年男人的眼里已经开始流下泪珠,发出一种受了伤的野兽般的号啕。这个跟众多女人打过交道的花花公子,居然抽动着肩膀,毫不设防地哭了起来。
咲世子把手轻轻地放到男人的肩膀上,卓治厚厚的手心合到了咲世子手上。过了一会儿,男人做了个深呼吸后说:
“真是不好意思,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心理疗伤师,我听到亚由美自杀时,这心就歪了一半,难受得要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叫痛,就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我想你说得对,亚由美虽然是个叫人头疼的女人,但是活着总比死了好。她对你做了很不讲道理的事,不过,我还是想真心对她好一点,哪怕只一次……”
说着,卓治的脸又扭曲起来。咲世子温和地拍拍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