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台后面有一个玻璃罩的柜子,里面摆满了形形色色的酒瓶,看上去就像是冻结起来的波浪。但是,比起这些反衬着灯光的玻璃冰柱,年轻姑娘更炫人眼目。眼睛里圆圆的眼球一目了然,划着柔和弧线的眼睑下面是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鼻梁挺直而纤细,相对来说,嘴唇显得更有肉感,虽然没有化妆,嘴唇却红得如北欧的少女一般。下巴是现在年轻人中间流行的尖尖的,优雅的那种。和咲世子不同的是,脸上也好脖子上也好,根本找不到一条细细的皱纹,皮肤光滑得如同冬天清晨的薄冰。
大概有二十三四岁吧,差不多是咲世子年纪的一半。年轻姑娘的眼光从鸭舌帽的帽檐下直射过来,这是一张在化妆品和牛仔裤的电视广告上见过的脸,好像最近也常常出现在电视剧里,是叫什么来着?素树还是那种困惑的表情,隔着吧台对咲世子说:
“这位是椎名诺娅,现在是女演员,是吧?”
最后的这句问话带着一种温柔的嘲讽,显出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诺娅迅速地笑了笑,点点头表示同意。咲世子庆幸自己没把短上衣脱下来,在这么漂亮的姑娘前,可不敢展示自己那松弛了的手臂。素树好像根本就没发现咲世子的动摇,继续说:
“那位是内田咲世子女士,是我们店的常客,可是有名的版画家哦。”
咲世子说了声“你好”,拼命挤出一幅笑脸。诺娅用一种不解的表情问:
“版画?画的是什么样的作品啊?”
被问到工作内容,咲世子这才冷静下来,就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表情僵硬了,但是,对这个被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回答自然脱口而出:
“就是替书成光盘画封面啦,或者是画报纸连载小说的插图什么的。”
咲世子接着举了一个去年在一片惋惜声中解散的乐队的名字。年轻人基本上是一个通过那个乐队的光盘封面知道咲世子的版画的。诺娅真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惊讶的表情瞬间就转换成了理解的笑容,还轻轻地拍打了一下手,就这些细小的动作,足以使人看得赏心悦目。
“那个男孩的画面,我也很喜欢的。”
“是吗?谢谢。”
应该是离开这儿的时候了,咲世子可不想把小丑一直当下去。咲世子笑着点点头,向着店堂里面走去,背后的素树像是追赶着似的说:
“咲世子女士,您也坐吧台边吧。”
咲世子尽量挺直腰背,不让自己的后影看上去有弯曲的感觉,回过头去说:
“不啦,不啦。不打搅年轻人说悄悄话了。”
咲世子走下台阶,坐到了能俯瞰大海的阳光居室的专座上。自己的背影会不会看上去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孤单呢?撤退时应该动作更利落一点。夕阳早已落了下去,残霞仿佛是映在地平线上的一条彩带,而天空却已笼罩着冷冰冰的藏青色。咲世子透过格子落地窗眺望着大海,想着心事。
这一定是个对自己的惩罚,昨晚那么贪婪地跟三宅卓治拥抱交欢,而今天却来到“碧露咖啡”店,想着要让素树看看自己穿长礼裙的样子,想要在年轻男人面前炫耀自己的优点,这种肤浅的念头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咲世子茫然地眺望着冬天里的大海,冷却着受创的心灵。
2
那个打工的大学生侍应生西崎来问自己点什么,多嘴的大学生压低声音说:
“咲世子女士,看见了吗?真是太棒了,椎名诺娅到这个店来了。待会儿,去要她签个名。”
咲世子尽量不去看吧台那边说:
“是很漂亮的人,她经常来这儿吗?”
西崎心神不安地交替地看着咲世子和诺娅,说:
“就是最近,今天是第三回吧。总是在德水在的时间,我都想要店长安排我跟德水在一个时间干活了。”
咲世子终于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素树君,到底是什么人?”
西崎脑袋里好像只有那个女演员,心里也好像只有吧台那边正在谈笑的两个人,对咲世子的问题似答非答地说:
“啊,咲世子女士,您不知道,听说德水曾经拍过一些独立影片,得过好几个奖呢,好像还导演过一些电视广告。椎名诺娅的广告好像差不多都是他拍的。”
怪不得两人这么亲热呢。同时咲世子也明白了,素树为什么说想拍自己的版画创作过程的纪录片。这天咖啡店的白色石灰墙上放的是佛朗哥.泽菲雷里的《太阳神父月亮修女》,但是声音却被关掉了,这是一个电影专业人士才会选的作品。西崎更压低了声音说:
“听说呀,他离开东京跑到这儿,是因为拍第一部长篇电影时,出了些麻烦。好像是跟制作费有关的丑闻之类的,有些不好听的谣言,具体我也不清楚,你可别跟德水说啊,他看上去可不像是个会做坏事的人呐。”
咲世子在自己四十五岁的人生中,已经目睹过多次好人偶尔也会做坏事的场面。在时间的流逝中,在命运转折期,容易失控的也是人,对还是大学生的西崎来说,这些道理未免太深奥了点。
但是,在肌肤已经失去弹性,胸脯和臀部也逐渐下垂的今天,说自己知道这些理所当然的现实,又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呢?咲世子寂寥地笑着点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皇家奶茶,大杯的,还要一个海鲜蛋包饭,饭不要太多。”
新陈代谢能力跟年轻时相比也下降了约三成,即使肚子里唱空城计,只要一吃得饱饱的,马上就会反映到体重上来。咲世子决定不再去想德水是未来的电影导演一事,但是脑子里出现的却仍是一连串不着边际的遐想。
处女作的制作资金丑闻、漂亮的著名女演员、富有才华的青年电影导演,不管哪个话题,都可以拍成一部长达两个小时的悬念电视剧,唯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