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把自己中意的CD放进老式音响播放机里。
放的这段音乐令人有这样一种联想:一个沉默寡言的美少年挺着胸走下楼梯。这是艾丽西亚.拉萝佳演奏的蒙波的钢琴作品集。蒙波是30世纪西班牙作曲家兼钢琴家,他创作的作品大部分与晦涩难懂的现代音乐不同,是那种如自言自语般的简约风格,但又不乏内省的特点;有着令人吃惊的技巧,但却相当腼腆羞涩,据说生前只和几个交心的朋友一起演奏过自己的作品。这盘光碟是他的经典小品集,很能反映出作者的这种性格。
咲世子用圆珠笔从摹写纸上面把原画刻印到铜版上。在画男人的手时,咲世子想起了德水的脸,他给了自己两个不错的构思,下次去咖啡店时应该好好谢谢他。
把用复写纸刻好的画再用铅笔涂一遍,然后开始一边转动铜版,一边同时使用几种刮刀去掉铜版表面的毛点。铜虽说是金属材料中最柔软的一种,但是和在画布上涂色或是在木板上雕刻相比,还是相当地坚硬。因为要用力横推刮刀,来回打磨,咲世子左手中指的指尖已经起了硬疙瘩,既不能留长指甲,也不能涂抹指甲油。差不多每天都要使用油墨和硝酸溶液,咲世子的手和不化妆的脸不同,远比实际年龄要老相得多。
制作一张画需要三个小时,咲世子一共完成了两幅铜版画,不知什么时候檐玄的窗子已经变暗,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等明天再试印也不错,可咲世子急于想看复制出来的作品,所以就干脆不吃饭继续干下去。
在大理石的调色板上,咲世子用三角形橡胶铲子调和三种油墨,直到油墨透出鲜亮光彩。这次想调出带有温馨感的偏褐色的黑色。主色调用法国产的“沙尔博内”油墨,其余的配方则全是秘密。用滚臂压平油墨,然后仔细地使油墨渗进版面的毛点中去。有些细微的地方要用滚臂的棱角来压,然后再用橡胶铲子不停地变换角度来打磨。
干到这个步骤,为舒展一下身子,她开始在工作室来回踱步。这房间曾是已经去世的父母的卧室,房间比较大,即使放上一张大床也还绰绰有余。现在,在这个曾经放过床的房间一角,放着一台很大的铜版压印机,那是年轻时咬牙买下的,已经伴随着自己度过了近二十年,跟这个铁家伙打交道的年数远胜过任何一个男人,它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伙伴。
咲世子喝着事先泡好,已经煮得走了味的咖啡,又开始了下一步的工作——开始用硬布团擦拭多余的油墨。粗擦和普通擦时,用粗布做成的硬布团,最后细细擦拭时,才用白色丝绸。
这道工序结束后,她让自己呼吸匀称下来,然后就开始印刷,一气呵成。运用自如的铜版压印机早已经调试好。把版画纸(咲世子用的是法国产的“同诗”,一种吸墨能力很强的高档纸)弄湿后加上铺石,使整个纸面都均匀地湿润,把做好的版底放到台板上以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碎纸片捏起版画纸的一角,把版画纸轻轻地放到版底上,整个过程连气都不敢喘一下。最后,再把厚厚的摊子盖在版画纸上面,开始慢慢地用均一的速度来回滚动滚臂,将台板全都滚遍以后,再用碎纸片捏住版画纸的一角,轻轻地将它从铜版上揭下来。
咲世子之所以喜欢铜版画,是因为铜版画能给人带来两次欣喜的高潮——灵感来的时候与经过一连串实际操作工艺印制成作品的时候。这两个欣喜,一个来自最初,一个来自最后,即灵感出现瞬间的那种惊喜和作品最后完成时的高潮。这么说来,是不是跟做爱有点像呢?
咲世子凝视着画面上那只想要去捏心形吊坠的男人的手,指尖在柔和的黑色中像是在谋求什么似的伸展着。整个手让人感到坚强、温柔和恐惧。吊坠和男人的手在画面上的白色部分衬托下愈显突出,好像马上就要逼近自己。
咲世子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微笑,而是马上又去印刷另一幅作品。
6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两张铜版画只要能赶上明天下午配送公司的送货时间就没问题。咲世子饿得有点头昏眼花了,她冲了个淋浴,开始打扮,准备外出。新买的紧身牛仔亏再加一件蓝灰色的双排扣海军昵短大衣,这身看似很普通的款式,却是货真价实的名牌时装,价格相当于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白领丽人两个月的工资。大衣底下是一件短袖羊绒毛衣,颜色如黑夜里的大海。
黑色的POLO离开沿海大道,驶向日本铁路公司的逗子站前的商店街。那里也有一家开到深夜的咖啡店,自产自销的蛋糕在当地很有名。进了店,先马上看柜台的玻璃橱窗,里面还剩十二块蛋糕,她让店里的人全装进了盒子。咲世子把两盒蛋糕放在副驾驶座上,回到了西海岸大道。只隔了一天,心情竟会判若两人,看来,人不管怎样走投无路,也绝不能绷断心上的那根弦,明天将是另一个未知的一天。
把黑色小型车停在海边的停车场后,咲世子小心地包着两大盒蛋糕,步入十八个小时前刚刚离开的咖啡店。西崎看见咲世子就眼睛一亮:
“您已经好了吗?今天也是没有客人来,我们正在谈论,是不是要关门呢。”
咲世子并没有走向自己的专座,而是坐到了吧台中间的座位上。
“西崎君,昨天晚上谢谢你们啦。这个,是给你们买的,也分一块给我。”
咲世子接着又要了一份海鲜蛋包饭和一杯热茶。这家店的蛋包饭不用浓缩酱汁,而是用放了虾仁乌贼以及扇贝的奶油沙司,也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你跟厨房说,做快一点,我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咲世子坐在能转动的高脚椅上,环视着布置得像大海一样的店堂,她没看见那张困惑的脸。液晶放映机打在白色墙上的是《芝加哥》,又是音乐剧片子,准是他选的。
“西崎君,昨天的那个人呢?是叫德水来着吧,他不在吗?”
打工的大学生不怀好意地笑笑:
“咲世子女士也看上德水了吗?本店的好几个老主顾都在嚷嚷,说德水怎么怎么好,可这儿还有个挺不错的男人呢。”
咲世子把食指晃得像节拍器一样:
“是啊,西崎君也不坏。不过还太嫩,还要多多领教女孩子们的厉害。对我这样的成年女人来说,你还是个毛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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