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被黑狗盖住的地方全都发出了轧轧的声音。
「为什么?好痛……好痛!好痛!这东西在吃呕!呕被吃掉了————」
肉球手脚的前端逐渐被削细,盲目的黑犬发出鼻息不断嗅着猎物的体味。肉球完全没有抵抗的余地,身体大量释出了汗水。原本碰触到肉球汗水的东西都会被融化,然而——
「为什么!你这家伙应该就只是呕的食物而已!」
原本就没有形体的东西怎么可能杀得掉呢?
再抵抗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肉球即使打算以胃酸溶解黑狗,但是黑狗本身就是已经溶化的东西了;就算要以蛮力破坏黑狗,但是黑狗本身也就是支离破碎的。
那种不以人类的形态就无法具像的魔物,那终究也不过是畸形的人类而已。这种程度的东西要冠上「恶魔」这个字眼,原本在定义上就有瑕疵存在——
「如果上帝是完美无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存在。那么恶魔旧事荒诞无形,以人类的愚昧与堕落所创造出来的现象。」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跟呕不一样!明明同样都是被恶魔附身的,可是它跟呕不一样————」
「你不要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你们口中的恶魔附身纯粹只是一种病态,而我……」
「由意识所虚构的触觉是滋生同质性怪物的温床。石杖所在,你真是太棒了!你的左手十分理想——」
地下室里的恶魔如是说道。
「我大概是真正的恶魔使役者吧。」
盲目的黑狗是由我的左臂延伸出去,专吃恶魔附身的虚构恶魔。有绪看似全身都被啃食殆尽,但事实上,黑狗连一口肉也没吃。因为无形的东西不可能消灭具像的物质。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整个吞食殆尽又是另一回事。因为如果有形的物体整个被无形所覆盖,那么就跟无形无异,这让我想起了薛丁格的猫这个实验。身体被无形吃掉九成的扶桑有绪实际上应该已经死了。然而,我们大概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只要他还有一成『有形』的方式存在,就可以说他依然处于活着的状态」。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有那一成具像的存在,死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了。
「讨厌!救救呕!神那!救救呕……好痛!好痛!为什么呕会这么痛苦!呕会变成这样不是呕的错,呕也不是生病了,被恶魔附身不是呕的错!是因为呕被上帝选上的关系————」
啊——那个濒死惨叫中的台词,我好像在哪个白天里听过。
「我好像忘记了,不过我们是不是之前曾经见过面呢?」
「有见过,呕们有见过……很久以前!你来过呕们家好几次……」
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吗?那就不好意思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我不会记得的。
右手已经可以使立了。身体总算可以依靠我的意志行动。
「这样啊!那我不告诉你不行。」
刀子——太棒了,没有弄丢!
「虽然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可是你的想法是不可能传达给神的。恶魔跟上帝可以说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东西。因为跟上帝相较之下恶魔太过于无能了,所以他们会跟人类接触,但是人类怎么样完全都跟上帝无关。它对于人们是否怀抱着信仰一点兴趣也没有,人类如何快乐,如何痛苦它也没兴趣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它只需要有它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所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上帝是不会救你的,上帝对于它这种态度的说辞就只有那一种。」
有绪连鼻尖都被罩上一层黑色,他带着哀怨的表情望着我。
我右手握着小刀,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也就是——『你们真啰嗦,不要来烦我。』」
「——啊!」
那团肉球嵌在脸上的眼珠呆然地望着我。我在黑狗的下颚盖过有绪最后那十分之一的肉体前确定地挥下了刀子。
■
我一刀切断了肉块,然后把刀收了起来。整个室内此刻鸦雀无声,那团肉球一动也不动。盲目的黑狗发出鼻息试图嗅出其他的食物。因为它的眼睛看不见,所以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只能凭借着嗅觉寻找。就这么放任它到处乱窜的话,有可能让它对那些一点也不好吃的肉类引发贪念,因此我提着左肩将那团肉球的患部抽出来给了那只黑狗。
「痛……就只有切断手臂的感觉还留在身上……不论经历几次都叫人没办法习惯……」
左臂被我在黑狗将有绪完全吞噬殆尽之前切除。那只义肢跟我的肉体产生关联,融为一体了之后,若是不用利器切断它,就无法将那只义肢与左肩分离。相对的,在切除后,那只恶魔也就会恢复成原来的形态……扶桑有绪的身体还在,那就表示它并没有把有绪全部吃掉。
就如同黑狗享用食物的那般投入,我开始寻找我要找的东西。我靠着手机荧幕的光线在室内绕了一圈,但是并没有看到除了我跟有绪之外,还有生命迹象的人类。
我捡起那肉球脚边的那只手机,它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透出了那身橘色的轮廓。这是我昨晚看过,一位认识的朋友所拥有的手机。
「走吧!你也已经吃完了。」
它没有反应。我回过头,却看不到那只黑狗的身影。被我切开的手臂此刻已经变回了石膏一般的义肢杵在地板上。我没有将义肢接回左肩,将它放在右手上提了回去。
三个小时过后太阳便会西沉,进入到夜晚的时刻。是该说「还有三个小时才天黑」呢?还是「只剩三个小时就天黑了」?今天的记忆究竟是该留恋呢?还是该就这么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