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凝视着有路春望。
“欺君罔上罪无可恕,然而,本公深知你护子心切。可说是人之常情,依此,本公准许小春丸继承有路春望的领主之职,决意采行认明仪式。”
领主们严谨端坐、文风不动,大敞厅中唯有大公的声音回响。
忽然间,大公略转柔和的语气说:“有路小春丸,好漫长的十年哪。”
这番话,深深冲击小春丸的内心,涌泪刺痛鼻芯,他不禁伏下面孔。
好漫长……光凭这话,怎能道尽所受之苦?
幼时至今的纷纷思绪霎时涌上他心头,犹如关在小匣子里,好长、好长的岁月。为何非待在馆邸不可?连何时离开都遥遥无期,甚至逼得他乱摔乱砸,忍不住大闹一场。
回想起来,那是处于绝望深渊,凡事不容他思考,失魂沮丧,只在浑浑噩噩度日。
十四岁生日当天,大朗曾经来访,告诉他身世和受诅咒的原委,小春丸方知自己被幽禁在森荫邸的原因……但知道事实,也改变不了现状。
小春丸向大朗表示拚死要离开,死在灵狐利牙下也认命,像个备受呵护的人偶悄活悄死,这种人生豁出去也罢。
然而,大朗并不允许。
他只转述春望的吩咐,要小春丸专心随常行精进武艺,在无法成为保护自身、免受灵狐威胁的武士之前,绝不可以离邸一步。
多残忍的宣告啊,要成为常行那样的剑术高手,尚需十年功底,难道还得在邸内耗上十年……
当他心情跌堕谷底时,守护神出现了,一场梦就此展开。
(守护神啊……)
小春丸在心中渴求默念。
已听不到它的声音,小春丸即将履行“承诺”。时间一刻一刻逼近。
只见大公微抬起手。
“有路小春丸,本公认同你的继承身分。”
坐在大公右斜方的一名家臣迅速起身,捧起大公面前的原木小置台,转身发出簌簌衣响,熟练端着木台走到小春丸面前放下。
木台的紫绸巾上,有一把精美的螺钿镶纹刀。
只听见大公说道:“拜受这把认明之刀吧,立誓效忠于本公,今后继任父职坚守家业,誓死守护领国。”
久那屏住息,凝视小春丸伸手取刀。
果不其然,小春丸身上的咒虫不再传来动静,但他身上的暗示却强烈发自于少年本心,只要小春丸彻底受自身的暗示蛊惑,就算咒虫已除,他仍会按照命令行动。
这一切可得瞧个仔细,绝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小春丸照令行事,届时只需向他立刻传送咒念即可。
久那紧紧盯住小春丸的手。
触到冰冷的刀鞘,小春丸窣窣发抖,紧咬住唇。
(守护神……)
快!该履行“承诺”了,只要达成魔咒就会消除,再也不必被关回馆邸。
然而取刀握柄的瞬间,他忽然心生动摇。
那只恶心的虫——万一真是咒虫、真是儿时玩伴的小夜驱除它的话……
牙关咯吱咯吱作响,小春丸使劲握紧刀柄。
(别怀疑,我相信守护神。)
这全是守护神赐给我的梦——给我试炼的梦,亲手诛讨不共戴天的仇敌,魔咒才会永远消除……
闭上双眼,小春丸一按刀口,飕地拔刀出鞘。
他倏然起身,一声高呼:“今报母仇,纳命来!”
便朝汤来盛惟猛冲而去。
汤来盛惟正想起身,小春丸高举白刃箭步冲来,在盛惟身旁待命的武士看似早有戒备,随即拔刀相向。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斜身抢入两人之间,猛力撞开小春丸。小春丸腾空飞出去,那人拔刀直指他的腹部,刀光一闪。
“小春丸……!”
春望奔过来,只见儿子一个筋斗翻落在地,腹部不断渗出鲜血。春望盛怒之下浑身乱颤,扭头注视刺杀少年的大朗。
“混帐东西……好大胆子!”
春望刷地抽出长刀,大朗垂下右手握的血刀,步步后退说:“领主大人,请您保持镇定,小春丸少爷神智错乱,在下是……”
春望压过他的声量,大喝道:“全在你的算计中,孽畜……!”
春望凌厉朝他劈去,大朗从容拨开长刀,正欲顺势上前反击……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剧烈摇晃。
一瞬间,春望举刀劈下。
小夜正想尖叫,玉绪迅速掩住她的嘴。
“别激动。此刻沉不住气,野火搏命的心血就白费了。”
强劲的刀势自肩头划过腹部,大朗一个跟舱瘫倒在地。他颤抖着,扭身朝盛惟望去,轻声说一句话。
盛惟的脸孔,霎时僵硬如石。
在众人屏息注视下,大朗愈缩愈小,变成一只浑身血迹的狐狸。
“……盛惟,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