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烧成灰烬?为什么霍乱或伤寒让那么多人接连地倒下去?」
「平河兄。」
「根本就没有什么开化!银座、鹿鸣馆、瓦斯灯这些东西,就像荷兰人从前带到出岛(注一)的那些珍品一样稀有而已。」
文明是一种幻想,开化更是一种幻想。不管日本内外,都充斥着如山一般的问题。政府和列强之间的摩擦、屯积在扩张的都市最底层的秽物……人们只是偶尔前往装饰过的银座欣赏红砖道和瓦斯灯,之后又回到那依旧飘着腐臭味、面积只有九尺二间(注二)的大杂院里。
「那些妖魔是属于过去的遗物,是无止尽地侵蚀国家的根源之一。如果文明都无法驱逐它们,其他事物又如何驱逐得了?新世界根本不会来临。古老的禁忌改变了形体,仍然在那里蠢蠢欲动。如果全新的美好世界不会到来,我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改革?如果时代的力量无法促进革新,人类是又为了什么被卷入时代潮流之中?我们只是时间的一部份吗?人类生生灭灭,只是用来填补时间空隙吗?人活在世界上,就只有这样的价值吗?」
「平河兄,您冷静点。」
「我好恨我父亲!他抛弃我们,为了冷落他的藩族献上性命。我到现在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祖父行为不检的过去,新太郎完全不清楚来龙去脉。虽然事态应该十分严重,但如今已无法得知。
「背负着荣誉美名而死的父亲,想必很满足吧。我们一家人流浪到东京之前,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弟妹都在途中病死了,因为太穷,连个营养的东西都没办法让他们吃。」
沉默伫立的万造望着新太郎。
当我来到东京时,觉得一切就像是梦。有铁路、有红砖道、有瓦斯灯。我以为自己置身在新时代里,再也没有武士的存在,藩族也不再重要了,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着。不久之后,红砖道和瓦斯灯将遍布东京,然后像泥池里注入清流一般,遍及日本每个角落。贫穷与不合理的事都将消失,一个自由美好的社会就会出现。」
「啊啊。」万造说。「您终于放弃了。」
新太郎茫然地看着万造,很快便了解那句话的含意。他想起万造从前曾问过他那个问题。
帝都日报是一份通俗的报纸。姑且不论版型,它的内容就像读本一样毫无深度及意义,是一份纯娱乐性的报纸。帝国会议召开了,社会运动发生了,日本与清国发生战争了。许多同事都在这段期间辞职,换到报导内容更有深度的地方去,只有新太郎还留在帝都日报。万造曾问他为什么?那时新太郎无法回答。如今他可以了。
「我对新时代怀抱了过度美好的期望,怎么能不放弃呢。」
注一:出岛:长崎市的地名,一六三四年建设来收容葡萄牙人的扇形人工岛,后来成为荷兰人的居留地,也是日本锁国时期唯一的贸易地。
注二:间:一间是六尺(约一.八一八公尺)。
「时代会改变。」万造说。「它的本质就是改变,无论它会将我们带往何处。」
「你说的对。」
「就像水不会往高处流一样,时光也是一去不复返。不管是变得更好或更差,时代依旧会改变。」
「你认为世上有妖魔吗?」
「没有。」
「有会攻击人的魑魅魍魉吗?」
「没有。」
「有幽灵吗?」
「都没有。」
新太郎直盯着万造。
「那么,那个人魂贩子……」
「如果世上没有幽灵、也没有妖魔,那家伙自然就是人类。装在黑色罗纱袋中的不是人类灵魂,只是类似的东西罢了。」
「但那不是萤火虫。」
「没错,没有那么大的萤火虫;但也不是火,如果是火的话,袋子马上会烧毁。我认为那是会发出拳头般大小光芒的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
「你知道有一种蕈类会发光吗?。还有一种苔藓也会。」
「我知道,可是……」
「蕈类会发光,是因为含有发光物质。说到发光物质,以前欧洲的链金术师发现的磷就是最好的例子。磷在黑暗处会发出磷光,与空气接触就会燃烧。如果将磷装在玻璃球里,再用线吊在黑色罗纱袋里的话,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人魂贩子是利用哪种方法,不过就算不是灵魂,仍有很多东西会在夜里发光,而且多不胜数。这样一想,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了。」
「但是,那个家伙消失了。」
「那是您的错觉。您追着人魂贩子到了死路,结果人魂贩子消失,却出现了个说书人。那么,为什么那个人魂贩子不能脱下装束,改扮成说书人呢?」
「那是……」
「人魂贩子之所以那么大费周章,是因为他知道您在跟踪他。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往死路逃?自然是他已事先在那里藏好化身为说书人的道具了。」
「啊……」新太郎低吟着。
「如果他只想瞒过您的眼睛,只需躲在暗处脱下装束即可。他不那么做,就是不但让您看到他的脸,也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您记住他的长相。您不这么认为吗?」
万造改变语气,沉静地对按着额头的新太郎说。
「请您冷静。妖魔并不存在。从前也许有,如今已不复存在了。他们早巳随着时代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