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宴 上卷 第三章

布由战战兢兢地询问。

  她彷佛认为反抗时代潮流是一种主张,而主张是一种坏事。

  「对……」

  布由张开没有涂口红,却带着一抹艳红的姣好嘴唇,发出宛如敲打玻璃杯般的轻脆音色。

  「对了……人……」

  「什么?」

  「不能杀人……有这样的法律吧?」

  「当然有了。」

  「对于想杀人的人来说,这条法律一定很碍事。因为会受到惩罚。可是对于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人的人来说,这种法律一点都不碍事。无论这种法律存不存在,都不会有任何不同。不对吗?」

  「妳说的应该没错。的确,世上很少有人会杀人。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杀人,大部分的人也认为杀人是件坏事,所以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主张不要惩罚杀人犯或修改法律。不过如果世上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拥有杀人冲动,也不会有限制的法律出现了。正因为即使很少·也一定有人想杀人,所以……」

  「可是就算有法律,杀人行为还是不会消失。」

  没错。

  「所以……我认为人会不会做出那种凶残的行为,和有没有法律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布由说道。凶残的行为因为有法律,才被称为犯罪行为。因为有社会,也才会被称为反社会行为。但是若问如果没有法律也没有社会人就会大开杀戒吗?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吧。

  「所以……我认为家和规矩也是一样的。这类束缚个人的制度,也是因为先有一个团体,由于某些行为蒙受损害,才会制定出禁止的制度,同时也因为有人想要做出某些行为,制度才会出现吧。但是会遵守制度的人不是因为有制度才遵守,会破坏制度的人不管有多少制度,也一样会破坏吧……」

  她的意思是,制度不管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吗?

  「没错……就像即使明文禁止……还是会有人杀人一样……」

  华仙姑——布由这么作结。

  ——杀人。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益田彷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战栗。

  布由彻底地面无表情。没想到端整而毫无矫饰的脸竟是如此地恐怖。读不出感情。

  「如果人不杀人……不是由于受到法律和制度所禁止的话……那么是受到什么所限制呢?」

  布由问道。

  「这……伦理观或道德观……」

  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跟……」

  敦子突然插嘴。

  「……跟那种飘忽不定的道理无关。」

  「咦?」

  「人之所以不杀人。是因为人是人。」

  「什么?」

  敦子就这样沉默了。

  华仙姑望着敦子的侧脸,面无表情地再次转向益田。看在益田的眼里,应该毫无变化的那张脸看起来非常地悲伤。

  「益田先生……」华仙姑说道。「家是制度。但是……家人并不是制度。」

  「呃……」

  「我想无论活在什么样的制度里,人都不会过着多么与众不同的生活。这十年之间,我接受过许多人的咨询。无论是身分尊贵的人,还是家财万贯的富翁都来找过我。有人过得拘束,也有人过得轻松;有不幸的人,也有幸福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一样,早晨起床,吃饭,然后睡觉。人不会因为有钱就能吃十倍的饭,再幸福的人也会肚子饿。当我接触到许许多多的人以后,学到了一件事,一个人无论处在多么严苛的环境里,只要能够做为一个生物正常地生活,就不会感觉到太大的不幸。」

  「做为一个生物……?」

  「可以说是……人类这种生物活下去所需要的成长方式、生活方式吧。不愿意生孩子、不愿意给生下来的孩子哺乳,这种情况还是不正常的。即使做为一个人仍然算是正常,但至少做为生物,是不正常的……」

  人类与动物不同。唯有置身在状况、主张、主义、理念这类看似高尚的事物当中,人类才能够是人类。即使谈论什么女人、男人、个人或自我,那也都只是一些看似高尚的事物——非经验的概念。但即便如此,人类依然是动物的一种。如同华仙姑所说,如果身为生物应有的模样,被这些非经验性的事物给凌驾了,以一个生物而言,或许仍然只能够说是不正常的。

  华仙姑继续说道:

  「我认为。保证这种生活的并不是制度,也不是道德或伦理。高迈的道理无法保证任何事。能够保证这些的,大概只有无趣的日常而已。」

  「日常……?」

  「嗯。也就是我所失去的事物。」

  敦子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太懂……,不过虽然爱情听起来有种崇高、神圣的印象,但我认为……它所意味的,就是共享无趣的日常……」

  益田沉思了起来。

  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也说爱情是任何事物都无可取代的。为了实现崇高的爱,克服万难的爱情故事多不胜数。但这些故事不知为何总结束在实现的一瞬间。无论什么样的恋爱,等待着结合后的两人的,都一定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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