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宴 上卷 第一章

一次挥起手来,试图让自己的手掌命中妻子的脸颊,直到他察觉到怒气攻心的自己有多么滑稽时,才突然冷静下来。动脉阵阵鼓动,吿诉他心跳变得有多快。

  眼睛干涩。

  贯一放下举起的手。

  害怕的美代子以令人联想到小动物的动作跳了开去,离得远远地蹲在房间角落,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妻子的身影渗晕成两三重。贯一无法动弹,直到那个模糊的影像凝结为一。

  ——不对

  不是这样的。

  贯一朝着不可摸到的妻子伸出手去。

  「对不起。对不起……」

  ——我干嘛道歉?

  「是、是我不好。不管有什么,我都不该动手动脚……」

  ——哪里不好了?我怎么可能有错?

  ——出言挑衅的不是这个臭婆娘吗?

  ——我才是被害人。我完全没有错。

  「不管有什么……我都……不该动粗……」

  贯一强自压抑无法忍耐地涌上心头的感情,镇静心情。这应该是与妻子无关的感情。只是被妻子的言行举止诱发出来罢了。

  那是无处排遣的愤怒——不,不明就理的烦躁——与其说是烦躁,更接近不安——的这类东西。

  然而如同贯一是被害人,妻子也是被害人,儿子也是被害人。在这种情况下,并不存在着能发泄愤怒与不安的加害人。

  ——妻子的心情也和我一样。

  「原……原谅我……」

  贯一低下头去。

  妻子激动得抽噎了好一阵子,不久后以更加怨恨的眼神瞪住了贯一。

  歉意传达不出去。

  贯一尽可能地谦虚、收敛、让歩,然而只靠着浮面的话语,他的诚意似乎传达不出半分。

  就这样,彼此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显而易见,多说无益于修补关系,话虽如此,年轻时候姑且不论,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即使事到如今靠上去搂抱,也无法解决事情吧。那么,只能够以沉默以对了。

  可是……这段寂静只是徒然地延长静止的时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

  自我主张是很简单,但是要别人接受自己的主张,却不是件易事。

  同样地,喜欢上别人很简单,但是要别人喜欢上自己不是件易事。

  不管是夫妇还是亲子,人与人之间要维持良好的关系,需要的不是高迈的主义主张,也不是崇高的慈爱精神。

  需要的是漫长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毫无起伏的反复——名为日常性的漫长经验性时间。反复再反复,唯有透过累积日常,才能够传达出诚意和好意。

  但是……

  例如,暴力就能够在一瞬间传达出恶意。

  它可以在瞬间破坏过去所累积的感情。而那些累积起来的日常,一旦遭到破坏,就到此为止了。无法轻易地加以修补。想要修补成原来的样子,必须再花上漫长的时间。

  ——然而,现在连时间都停止了。

  贯一望着妻子不断喘息的背影。

  停止的时间,不管经过多久都是无为。

  在没有经过的经过当中,似乎连原本井然有序的思考都无法随心所欲。尽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处在迫切的状况里,贯一的意识却不受限地飞往无关的方向,伴随着毫无连贯性的意像,不断地扩散与聚拢。

  不久后……贯一衰弱的眼瞳,在妻子娇小的背上幻视到格格不入的过去情景。

  幼子或哭或笑。

  摇摇晃晃地爬向贯一。

  ——隆之。

  是出征前的记忆。

  妻子在厨房工作。

  爸爸……这是爸爸唷……

  前来迎接的人们。哭泣的妻子。陌生的孩子。

  复员时,隆之已经六岁了。一个理光头的肮脏小孩,以有些警戒的眼神瞪着贯一。贯一的语汇中,找不到该对这个孩子说的话。

  隆一并不是贯一的亲生孩子。

  美代子与贯一结婚后,很快就怀孕了,但是那个孩子流掉了。

  原因是过劳。

  当时是个既贫瘠又黑暗的时代,所以比起悲伤,贯一更感到空虚。至少那并不是绝望。添了新家人,生活和心情都焕然一新——这种所谓的希望虽然破灭了,但是相反地,当时贯一感觉到一种这下子就可以不必改变的安心感。

  在这种时代,或是这样的自己,真的有办法好好地扶养孩子吗?

  这样的不安,与疼爱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心情,同样占据了当时的贯一的部分心情。流掉的孩子很可怜,令人同情,但是就算孩子平安出生,贯一也没有自信能够将他健康地扶养成人。

  什么自信,什么安心。

  当时的贯一确实没有那类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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