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别笨到被称为大师’(注:这是日文的一句谚语,用老嘲讽有些人听到别人满口‘老师’、‘大师’的奉承,就自满得意起来,但其实别人并非发自真心尊敬。),这实在不怎么教人高兴……”
换言之,宫村之所以被称为老师,是因为他的外贸和态度很像教师吗?
这么一看,宫村确实像个教师。相反地,京极堂不管是斜着看还是倒着看,怎么看都不像个教师。两人的打扮虽然都是十几年前的文士风格,看起来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应该不是年纪的关系,这一定是品行或为人所致。
我这么一说,京极堂便难得坦率地点头说:“原来如此,品行啊,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不过不只是这样,这位先生之所以被称为老师,是有理由的。”
说完后,他转向宫村:“对吧?宫村老师?”
宫村拘谨地说:“京极堂先生真是不怀好意。”
这话一点都没错。
不多久,京极堂夫人觑腆地站起来说:“我得去准备一下,请恕我暂时失陪。”
宫村微笑,答道:“多谢款待,我已经很饱了,请不必麻烦了。”夫人望向我,想要征求我的同意,不过我嘴里塞满了料理,没办法回答,妻子代替我说:“厨房的事,我也来帮忙。”于是两个妻子一边谈论着和服装扮如何、金团(注:一种将煮甜的栗子与甘薯泥混合,再以栀子果实染成金色揉成的甜点。)如何,随即离开了。
人数一减少,四周的书立刻就变得醒目起来。约十张榻榻米大小的客厅,除了出入口以外,四面墙壁都是书架。宫村仔仔细细地看遍书架,说到:“真是壮观哪。”
我也跟着宫村望向书墙。
全都是书。
“远不及薰紫亭那么齐全呀,老师。”京极堂说。
宫村的店似乎叫做薰紫亭。
“薰紫亭是专营和书和古地图,陈列也十分朴素。在这一点上,京极堂这里就”宫村说到这里,又望向书架。
然后他看看我,征求同意:“对不对?”
“嗯”我回了个没劲的应答。
确实,京极堂的书本各类杂陈,没有特定的倾向。有线装书,也有皮革书。从圆本(注:关东大地震之后,日本出版界为了挽救低迷不振的书市,由改造社于一九二六年推出定价一本一圆的旧书,称为圆本,一时之间,各出版社竞相出版这类书籍,但很快就受到读者厌倦而退烧。)到糟粕杂志,只要是触动店主人心弦的书,无论任何书籍,就算是卖不出去的书本,也玉石不分地陈列在一起。
杂乱庞大的书山不只占据店面,甚至毫不留情的侵蚀了住家部分的店主房间,还有例如这个客厅,却又整然有序,这令我怎么都无法释怀。
回神一看,对话中断了。
这时,我才发现现场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我不谙察言观色又迟钝,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夫人之所以离席,似乎是京极堂指示的。而妻子察觉到这件事,善体人意地一起离席了。难道京极堂和宫村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谈吗?我有些不知所措。
宫村唐突地提出了疑问:“所谓的咻斯卑”
我愣住了。
“所谓的咻斯卑就是河童吧。”
这话题太古怪了。
然而京极堂却不为所动,一面倒茶一面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说“不是的。”接着他放下茶壶,推出茶托,向我和宫村劝茶,并冷冷地接着说:“咻嘶卑就是咻嘶卑吧。”
宫村用双手接下,问道:“可是,根岸镇卫不也写道,咻嘶卑是河童的别称吗?”
“哦,你说《耳囊》啊。”
“是啊,我记得是呃咻嘶卑为川童之由”
“上面也写道:曰菅神之缘由亦甚疑。既然镇卫这么说,表示他根本没有看出河童是什么、咻嘶卑又是什么。他只是喜欢咒文咒语之类罢了。”
不懂他在说什么。宫村也说“我不懂你的意思”,偏了偏头。
然后他慢吞吞的说道:“而且对了,我记得是柳田翁(注:指柳田国男(一八七五~一九六二),日本妖怪民俗学者,被尊称为日本民俗学之父。)的〈川童之事〉中写的,我好像是在这里读到的。记得上面说,河童会‘哅哅’(hyon-hyon)叫,所以在日州(注:也称向州,即古时的日向国,相当于现在的宫崎县。)一带,是这么称呼河童,大概是这样。‘哅哅’这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凄凉吗?可能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印象深刻,记了下来。记得是记得,但我并不是读得很认真,或许记错了。因为再怎么说,这并非我的专门”
那篇论文,我记得以前也读过。我记得是那个题目没错。
可是京极堂却答道:“老师,你说的是〈川童的迁徒〉吧。”这么一说,或许是那个题目才对。我的记忆总是随随便便。
京极堂一如往常,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刚才宫村老师所说的〈川童之事〉里也写了相同的内容,不过关于这一项,柳田翁引用《水虎考略后篇卷三》,仅止于提出怀疑的意见,说日州之所以称河童为咻嘶欸(hyosue),是因为河童的叫声听起来像‘飘飘’(hyohyo),但这无法令人尽信。不过柳田翁在刊载于《野鸟》上的〈川童的迁徒〉一文,却将河童与候鸟信仰连结在一起,支持这种叫声由来说。这篇文章里,柳田开宗明义声明,说不会有人把河童当成鸟,但是有人认为某种鸟类就是河童。”
“京极堂先生,请等一下”
宫村举起手来。“呃,京极堂先生,语源的问题,这个节骨眼就先不管了。在九州,河童确实是被称为咻嘶卑或咻嘶欸,对吧?所谓咻嘶卑就是河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