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等于不幸的说法根本不成立了吧?”
“是啊,可是……”
“事实上,穷人里头也有幸福的人,但是有些不幸确实也是贫穷所造成的。所以原本这种歪理是不成立的……”
“然而在这里却成立了?”
“没错。到了这个阶段,会员对于幸与不幸,半自发性地从表层到极为深入的部分都做了彻底的思考,所以会员对于这种逻辑颠倒也不以为意了。他们这时候的状态,反倒是想要相信自己思考的变迁,他们判断的基准变成言论是否符合自己的思考,就是这样。此时精明的指导员再进行一场讲课,内容完全打入他们的心坎。”
“打入他们的心坎……?”
“也就是会说,”宫村以温和的口吻继续说道。“指导员将例如金钱、经济能力等条件从幸福的范畴中排除。不只是这些,连爱情、名声等等也加以排除。这个啊,仔细想想,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
确实很恐怖。
这等于是为了解除没办法出人头地、与家人不和等负面状况——不幸,而将重视荣誉和勤勉、扶持家人等正面状况——幸福,也一起抹煞了。
这么一来,或许连一个人的根基都会动摇。
若是根基都被动摇——不,被破坏、失去的话……
“会……会怎么样?”
“一定很伤脑筋吧,可是因为是中级课程,这个步骤执行得很彻底。修身会针对执着于金钱的人等等,设计了种种课程,财产、异性、名声、家人——所有的生存意识都给剔除了。”
生存意识,就我来说……
——是什么呢?
我动不动就会想到这种事。
重要的事物、不可动摇的什么、绝不能舍弃的事物。
一般来说,每个人心里都拥有这种沉重、牢固、庞大、高高在上的东西吧。我觉得这个东西愈庞大就愈幸福,愈牢固就愈安心,愈沉重就愈安定。
这个东西……被剔除的话……
他愈是庞大,空洞就愈大;愈是坚固,伤就愈深;愈是沉重,就愈不安定。然后……
如果是我的话,会怎么样呢?
没错,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种确实的事物,我的心里总是开着一个大洞,我的脑袋一片空荡,总是浮游虚空。换言之,那些接受了中级课程的会员们……
——会变得跟我一样。
心里会开出一个大洞。
脑袋会变得一片空荡。
宫村维持着一贯的语调,淡淡地说道:“据说中级阶段的总结,是一个叫做‘葬送错误世界观’的集训活动。约为期七天到十天,在树海当中冥想集训,重新认识自己过去的世界观错得有多离谱。这个与其说是重新认识……”
“……闹剧一场。”麻美子低声说道。
简直就像自言自语。
“你说的冥想,是瑜伽或……坐禅那一类……”
禅并非冥想——我在箱底学到了这件事。
“不是那么了不起的活动。”麻美子说。“听说会断食、跪坐,或进入风穴般的洞穴。可是又不小孩子了,堂堂绅士和老人成群地关在山林里……,真是太愚蠢了。”
“京极堂先生说,这正是精髓所在。加以限制、反覆,并不断地持续,会员们不知是价值观,连独立思考的能力都会遭到剥夺,自我会被窃取。京极堂先生说,这就是宗教的一种手法。”
宫村这么说。的确,藉由将人长期局限在极限状态下,能够强制引发神秘体验,而这种做法,完全是某些宗教的手法。
神秘体验确实拥有改变人的力量。难以置信的事、不可能的事、过去的经验法则无法想象的事,只要实际体验过,人就会怀疑起过去的经验本身,新观点便取而代之。
可是神秘体验虽然让人觉得仿佛亲身经历,然而正确地说,那却不是真实体验。
一切都只是脑的错觉。
所以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只要环境恰当,就可以轻易经历神秘体验,也能够频繁地引发神秘体验。但是没有整合性的记忆,在平时会被脑修正,所以一般来说,不至于改变人生。
人这种生物,原本就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生活在这种岌岌可危的平衡上。不过,某些宗教会藉着特别推崇这种一般甚至不会意识到的当然之事,来建立权威。总之,亦即透过人为引发这些平常只有偶然才会发生的状况,来演出奇迹。例如说,如果遮蔽感觉器官,也不摄取食物,隔绝外界刺激,经过一段时间以后,脑内某种物质的分泌值就会发生异常。这么一来,就会看到幻觉,产生幻觉,常识会被颠覆,世界为之一变,人们有时侯会邂逅神明,有时候会觉得宛如重生,有时候则会体验到另一个世界。
我的看法是,所谓宗教家,就是赋予理所当然之事并不理所当然的意义的人。是在信徒的心中制造空洞,再植入信仰、理念等等的侵略者。
这种看法或许有些过分穿凿,而且京极堂听了或许也会生气,不过我对于所有的宗教都有着不必要的、而且朦胧模糊地偏见,对宗教的看法大致就是如此。
可是……
“可是……那不是宗教吧?”
“不是宗教,集训就这样结束,会员的自我遭到窃取,变得什么都无法相信,就这么被抛出社会体制之外。得悲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