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流转的江户浮世绘 季冬 胧月

。一旦上了井筒屋这条船,便是死路一条,显而易见地,将被载往深渊溺死。

  阿银几次认真地想,为什么世上会有放高利贷这种生意?为什么神会允许它的存在?

  难道是力有未逮?她心想。因此才安排像我这样的幸存者,要我想办法解决吗?

  但是话又说回来,阿银在井筒屋当下女,一边在过着奢侈生活、不把人当人看的老板夫妻底下做事,一边想,或许连这种人也有优点。她心想,要是发现这两个人做了什么善事,也许会改变自己的计划。这也是她的祈望。

  所以三年——是的,她决定等三年。阿妈也是在阿爸过世后,背着借款,撑了三年。所以,也给井简屋夫妇三年的时间,这期间要是发现了他们的优点,那就放弃降雪花的计划。

  然而,遗憾的是,在今年的岁末期限到了,而且阿银得知了一件事。那是前天的事。有个年龄与阿妈过世时差不多的女人,出了井筒屋边哭边走。那垂头丧气的背影,阿银看得十分清楚。

  为了借款抵押,那人也许不得不卖身,就像阿银的母亲那佯,而且也跟阿银的母亲一佯,与其这样还不如去死比较好。

  阿银想,神啊!佛啊!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想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到有家人的那个世界快乐地过日子。

  因此,今天,老板夫妻俩吃完午饭去午睡时,她进入他们的房间。

  她手上握着刚来做事时自己带来的那把母亲遗留下来的裁缝剪刀……

  今川桥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撒碎纸花的阿银。最初,他们不知道阿银到底在撒什么,捡拾翻飞落下的白色纸片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察觉了,总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喂,这个,是借据!她在撒剪碎的借据。”

  阿银在青空下,撒下剪碎的借据,对寒风的冰冷她已无所觉。

  她眼底深处,鲜明地浮现了阿妈和哥哥过世时的那场雪,那场皑皑大雪。而且,为了更像那场大雪,她更加使劲地挥舞着手,不断撒下借据的碎片。井筒屋夫妇几乎没有抵抗。他们大概做梦出没想到,那个温顺的下女,竟然在这三年里,边想着总有一天要杀死他们边做事吧。再说,没想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先刺杀老板——朝着喉咙。他是个习惯用白眼看人、驼背的粗俗老人,但是身体意外地硬朗,一刀刺进并没有让他马上断气,反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想爬起来,阿银赶忙再朝他的胸口刺了一刀。本以为这样总算安静了,谁知吵醒了老板娘,差点让她大喊出来。老板娘想逃走时,阿银朝她背部刺去。她断气之前,不断以啜泣的声音说:“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阿银没有回答。她在心里反问,那为什么你们要放高利贷?

  她知道藏放借据的地方,也知道如何打开藏放借据的文卷匣。住宿下女对老板家的事一般都很清楚。接下来就只要拿出那些借据,让借据变成雪花而已。

  阿银不后悔。她认为自己是为了做这件事而生的,她也觉得总算可以到阿妈他们的身边了。

  对面的瓷器铺老板这样说道:“那姑娘,当时在笑……”

  雪自阿银手中飘下。她手中还有很多纸片。看热闹的人,你们尽管喧闹,但是别过来,让我把这些雪花下完。

  不过,就算过来了,要进入井筒屋大概也会很花工夫。因为老板夫妻俩吃过午饭准备午睡时,总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何况今连厨房后门也闩上了,更是进不来。

  这佯就行了。我只需要眼前的一点时间。把雪花下完就满足了,到时候任你们在什么时候进来,发现老板夫妻俩亲热地躺在血泊中,也都无所谓了。可是现在还不行。

  阿银仍记得以前与阿姨的对话。那是因为想念母亲想得哭了时,阿姨安慰她的话。

  “你阿妈在一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西方净土在哪?”

  “晚霞不是很红吗?就在那里,在晚霞里。”阿姨这么告诉阿银。

  所以,下完大雪,她打算等晚霞出来。在这屋顶上等待晚霞染红整个天空,到时候她绝对可以去到阿妈他们所在的地方。

  到那个叫西方净土的地方。

  “喂——上面那个姑娘。”

  眼前路上,有个看似町干部的人在喊她。

  “你在那里做什么?井筒屋老板夫妻在哪里?”

  阿银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手里依然撒下纸片。好不容易太阳才西斜,微微染红了阿银的眉眼和消瘦的双颊。

  染红了那张泛着幸福笑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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