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喜爱下棋的人,只要看一眼,马上就知道上面的黑白棋的位置每天都在变换。而且也可以立刻察觉,两军时时处于激烈的对畴局面——正是这样的设计。事实上,要助想在招牌上呈现能够吸引下棋同好的那种对局,吾兵卫也提供了不少想法。
因此,质善吾兵卫和招牌铺要助的交情始终是下围棋的好对手。要助想下棋时,便来找吾兵卫,两人一直下到不会影响第二天生意的深夜,要助才回去——这是长年以来的习惯。吾兵卫退休后,也依旧维持这个习惯。这回,吾兵卫染上风邪之前,两人也下了一盘不分胜负的棋。
如今那个要助,—本正经的,到底想商量什么?
由于吾兵卫还坐在被窝里,来到榻榻米房的要助,显得有些犹豫。
“没关系。”吾兵卫马上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万一传染给你,会影响生意。”
“我壮得很,每天在外面四处奔波吹风的,你别担心。”
吾兵卫退下来之后,要助有时会像现在这样把吾兵卫当老人看。尽管吾兵卫对这—点有些不快,却也会激起他些微的优越感。毕竟要助到了吾兵卫这个年纪,能不能像他过着这般优雅的退休生活还很难说。这点要助也明白,才故意说些讨人厌的话吧。
加世捧着茶点进来,和要助闲聊了两句便退下,要助在榻榻米上端正坐姿,郑重其事地合拢双膝。
“老实说,质善老板,我现在卷入了有点麻烦的事。想听听质善老板的意见。”
吾兵卫称要助为“要先生”,要助则一直耿直地称吾兵卫为“质善老板”。由此不难看出要助的老实和固执。
要助平日那肤色黯黑的脸,今日更显灰暗。吾兵卫心想,应该是真的遇上麻烦事了。
就要助本人的说法,他长年在外奔波,目前也是,因此脸和双手双脚早已不是那种晒黑的程度而已,而是近乎鞣皮的颜色。只要见过一次便很难忘记他的脸。
有一次,加世忘了水壶搁在火盆上,将水壶烧焦了。吾兵卫看看慌忙善后的媳妇,又看看烧焦的水壶,觉得这水壶跟什么东西很像,而—边忙着善后的加世,似乎也这么觉得。
接着这两个人几乎同时扑哧笑了出来,他们边笑边说出彼此的感觉,这才知道,原来两人都觉得“这水壶酷似招牌铺的要先生”。要助就是这样的一张脸。
而那张脸,现在正因某种缘故看起来意志消沉。他皱着脸,看来真的是遇上棘手事了。吾兵卫试着帮他解难。
“家里有什么事吗?”
要助扭扭捏捏地挪动膝盖。
“是老板娘和女儿的事?”
最后,要助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这也有关……”
吾兵卫笑了出来,“唉!看你一脸这么严肃,我实在是不该笑的,可是你像个相亲席上的姑娘那样低着头,根本没法讲话。到底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吾兵卫的笑让要助放松下来,他的眉头也跟着稍稍舒展开来。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像往常那样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他说:“老实说,质善老板,我有私生子。”
二
吾兵卫脱口而出:“你在外面有女人?”
而要助宛如吾兵卫在质问他“你杀了人了”似的如拨浪鼓般直摇头。
“怎么可能!我发誓绝没有这种事。首先,我这种长相,怎么可能有女人会接近?像质善老板这种有钱人的话,倒还有可能。”
吾兵口—听也慌了,“你不要乱说话。我家可是有媳妇的。”
虽是许久以前的事,但是要助知道,吾兵卫曾经想娶一个茶馆女人当续弦。这亲事后来吹了。因为那女人另有情人,接近吾兵卫是看上质善的财产。这对吾丘卫来说是痛苦的回忆。
“总之,我完全没有那回事。”要助又补了一句,接着将膝盖往前挪一步,“质善老板,我制作的挂灯一定会画上一朵侘助花,这你也知道吧?”
叫卖荞麦面的小贩或小酒店,为了吸引客人并作为夜晚的照明,会在摊子或铺子前挂上挂灯充当招牌,通常在灯笼纸上直接写上铺子字号或生意别。尽管写一个赚不了多少钱,但只要有人拜托要助,他总是一口答应。
然而,通常只要写上字号或“荞麦面”、“饭”就可以交差了,但是要助必定会面上几笔,而且每次画的都是侘助花。
侘助别名唐椿,是一种树,开的花像山茶花,有红、粉红、白等三种颜色,但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树。侘助花的颜色明明跟山茶花一样漂亮,开花时却总是悄悄地、孤寂地垂着花瓣,那模样很得偏爱枯寂优雅的风雅人士的喜爱,尤其风流雅士很喜欢在院子里种植,而且在俳句里常被用来表示冬季。
“嗯,这我当然知道。那是你喜欢的花。”
吾兵卫曾听说要助打从年轻时便在挂灯上画侘助花。吾兵卫曾向他为什么画那种罕见的花,要助有点难为情地说——
他以前还在招牌铺师傅家学习时,隔着篱笆,住着一对医生父女,那户人家的小院子有一株侘助树。当然,那时要助还不知道树名。
“那町医生的女儿,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可是,我和她的身份相差太恳殊,根本不可能有所接触。虽然对方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毕竟生长环境不同。”
原来年轻时的要助,将医生那经常低着头的清纯女儿,联想成隐在绿叶间的侘助花。有一天他看到那女儿独自在院子,于是鼓起毕生的勇气,与对方搭讪。
“我问她,这花很漂亮,到底是什么花?”
姑娘告诉要助这花叫侘助。又说,虽然没有山茶花的华丽,但这花看起来很宁静,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