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着。文次闻到冒着黑烟燃烧的瓦灯油味,又闻到些微的尘埃味。
角藏无视端正跪坐的文次,自顾自地打开榻榻米房西边角落的三尺宽印壁柜,整个上半身钻了进去,只见他蠕动着身体,不一会儿,便从壁柜里倒退着出来,右手拿了什么东西。文次在昏暗中凝视这一切。
“你看看这个。”
角藏边说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文次。
是猫头巾。
看起来相当陈旧,表皮的折痕已经发白,整顶猫头巾都磨得软软的,而且蒙住脸和遮盖后颈部分的边缘都烧焦了。是个用烂了的陈年旧货。
“这是……”
文次不禁喃喃自语,角藏点头说道:“是我的,当我还是个救火员时所使用的。虽然已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皮制头巾上缝有蒙面的猫头巾是町救火队的规定装束之一,这文次当然也知道。
“……老板以前也是救火员?”
角藏徐徐摊开握在手中的头巾,有点自暴自弃地说“嗯”。
“老板当了多久的救火员?”
“大概两三年吧。”角藏微微一笑,“我当时是个胆小鬼。”
文次默默地望着角藏。角藏看着头巾,褪去半边的衣服,对着文次背转过身。
文次瞪大眼睛。角藏那瘦削的背部,有不少丑陋的烧烫伤疤,左边肩胛骨上方有个楔形的疤,像是伤口很深的刀疤。
“我当时是个胆小鬼。”角藏将衣服拉回肩头,抬起头看着文次的眼睛,接着说,“所以才逃出救火队。”
文次咽了一下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才说:“老板是因为深入火场才会有这么严重的烧伤,怎么可能是胆小鬼。”
角藏又垂下眼帘,接着用像诵经殷的语调缓缓地说:“我不便说出待过哪一组的救火队。接着听,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说。”
“由于憧憬当救火员,我加入救火队那时,跟你一样是十六岁。——”角藏继续说道,“我的身世跟你差不多,没有亲人可以依靠。孤家寡人,没有人关心我。我只是很想很想当救火员,就跟你一样。
“然后,接下来的事也一样。
“加入救火队一进入火灾现场,我就非常害怕。大概比你更惨,连自己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吓得几乎要尿湿裤子?为什么想逃开……想到这件事,我真想去撞墙。
“等过一阵子应该就会习惯,再过一阵子,如此自欺地过了半年,可是我仍然无法习惯。
“我既不甘心又很气自己。我甚至想,要是钱能买到胆量,就算抢劫、杀人,我都愿意去筹这笔钱。我明白大伙儿看我的眼神愈来愈冷淡。没有人肯再开我玩笑,也没有入会再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你不行,快离开吧,再见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这种表情。”
角藏紧握着瘦骨嶙峋的拳头搁在膝上,他说:“可是,我不想放弃。”
从角藏的眼角和嘴边不难看出,那深深的皱纹里有着几十年前的不甘,而且丝毫没有稍减。
“刚好在那个时候,我偶然认识了一个按摩的人,是个在组里进出的老头子,当时他已将近七十岁。”
那个按摩的因为是做生意,总是很亲切,但平常不会向角藏这种跑腿的人搭话,可是那时他竟主动接近角藏。他一副诚恳的模样,说是有件事想偷偷告诉角藏。
“他一开头就这么说。
“——我听头儿说,你将被赶出这个组。因为再这样下去,别人会因你出人命。
“我那时真想揍那家伙。按摩的大概也知道我的心情,得意地笑着,劝我不要生气。
“——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接着,这个按摩的自怀里摸索出一顶猫头巾。”
“正是这个。”角藏说道,再度握紧头巾,“这头巾,叫不倒翁猫。”
“不倒翁猫?”
角藏将膝盖往前挪了一步,在瓦灯昏暗的亮光下,将猫头巾递到文次眼前。
“你仔细看看,头部画着猫吧,虽然已模糊不清了。”
文次眯着眼,凑近仔细看,果然上面画着一只几乎只剩线条、全身竖着毛、弓背闭眼端坐的猫。由千双脚缩在身体底下蜷曲成一团,看上去的确很像不倒翁。
“——这是吉祥物。”
“按摩的这么说。他说,这不倒翁猫可以在火场里守护我,只要戴这头巾到火场就不会害怕。又说,他可以以他的性命担保。”
文次仰望角藏瘦削的下巴。角藏面露微笑地说:“我起初不相信,认为他故意耍我,我很生气。但是,按摩的仍不死心,一再重复同样的话,他耐心地说,他是想帮我。又说,当然不是要卖给我,而是免费的。叫我就当是被骗好了,戴一次到火场看看。”
当时角藏虽然很厌恶胆小的自己,但一想到很可能被赶出去,便焦躁得坐立不安,最后他收下了头巾。
“要是你出会收下吧。人都有陷入绝境而不择手段的时候。”
文次默默地点头。
“那天,仿佛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头儿找我过去。一看到他的脸,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总之,我恳求头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拜托他再让我试一次看看。这才总算没被辞掉。尽管头儿的表情很是苦恼。”
“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