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
菲力普的表情依旧,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并非菲力普那两名同窗。
看似久未修剪的白金色长发,散落在黑色大礼服的肩头与后背;此人名为米歇尔·聂布里欧涅,年纪只比菲力普小一岁,是在街上认识的朋友。真要说起来,其实他并没有把菲力普当成朋友吧。话虽如此,其实菲力普也不晓得他的想法。他是了解菲力普身世的人之一,而菲力普也晓得他复杂的身世。考量到两人相识后的经过,也许菲力普不仅是被讨厌,就算受到怨恨也不奇怪。不过,拥有让人想做成雕像的高大身形,以及有如上天使者般天使容貌的他,不时会来这里拜访菲力普,与他聊些闲话。那种心血来潮的感觉,简直就像是放养的猫咪。
因此,菲力普也心血来潮地问道:
「呐,米歇尔……自由到底是什么?」
「自由?」
长椅上的访客反问,一副觉得不可思议的模样,然后望向窗外回答:
「那应该是一种假象吧。」
「假象。」
「没错。」看见菲力普讶异的模样,灰绿色眼眸的访客点了点头。
「所谓自由,指的是孤单灵魂眼中的假象。」
「……孤单的,灵魂。」
菲力普一边喃喃自语似地复述,一边也跟着望向窗户。时间刚过正午,初夏的此时天色仍旧明亮,阳光普照,习惯黑暗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而克莉丝蒂娜怀孕的消息传进菲力普耳里,是在这三天后的事了。
桃心木桌上放着一个小瓶子,那是散发深蓝光泽的遮光瓶。
未怠惰于修剪指甲的优美指尖离开桌面,这时有人开口了。
「拿去给克莉丝蒂娜喝吧,这是我特别请人调制的,可以在不影响母体的情况下确实堕胎。这药不会危及太子妃殿下的性命,你放心吧。」
「费儿杜尔夫人。」
菲力普在深夜微暗的房里尖起嗓子。大概是此举奏效之故,费儿杜尔伯爵夫人这个房间主人闭上了嘴。但沉默了一阵子后,她又开口道:
「拿去给克莉丝蒂娜喝吧,这药是用来堕掉那日后会成为艾米尔王太子遗孤的小孩。趁现在杀了那个『王室正统继承人』吧。」
她的声音很冷,散落的黑发犹如从漆黑裂缝长出的黑色蔓草。尽管如此,菲力普依旧不肯伸手,于是费儿杜尔夫人靠了过来。镶着大宝石的手镯铿铿作响,她一把揪住了菲力普的衬衫。
「你怀疑我吗?你怀疑这药会连克莉丝蒂娜一起害死对吧。」
「您要我怎么不怀疑。」
菲力普面无表情地回答。
太子妃怀孕的消息在宫里传开,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打从那时,他便料想到费儿杜尔夫人会有什么危险的计划,因此早就想好要如何回应了。
「我拒绝。」
「嗯,我早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不过,你还是得做,我命令你。」
「我拒绝。」
菲力普听也不听对方那彷佛在安抚小孩的语气,斩钉截铁地回答。这一瞬间,揪着衬衫的手增强力道,长睫毛所围绕的双瞳直盯着菲力普。
「你不明白吗?如果不收拾肚子里的孩子,被杀的可会是我们。如果克莉丝蒂娜生的是王子,国王陛下为了让他成为下任王太子,一定会想办法杀了我们,然后将资产家的女儿赐给新的王太子当情妇。」
「您的想像力真丰富。」
「你以为这是我这个发觉国王已经不爱我的女人在乱说话?不过啊,菲力普,其实那贪婪的国王原本就不爱我。国王爱的是我娘家这个后盾——也就是银行家的资产,打从一开始就只是如此。无论是我父亲,还是娶我为妻的费儿杜尔伯爵,都没有把我看在眼里。对这些彼此勾结的人而言,我只是工具而已,就只是一个工具。」
揪着衬衫的手松了开来,身穿长袍——那布料薄到可以看出身体曲线——的费儿杜尔夫人退了两、三步,摇摇晃晃地坐在长椅上。
「我就告诉你吧,菲力普。我十六岁那年,就因为父亲的命令被迫和大我四十岁的费儿杜尔伯爵结婚。然后那狡猾的伯爵,将我献给当时人称约瑟夫殿下的现任国王——当时他的继承顺位还很后面——当情妇,这么做都是为了得到王室的权力。这件事啊,菲力普,我直到生下你才终于明白。所以我杀了他们,杀了费儿杜尔伯爵,还有伯爵长久以来的情妇。我将掺了药的葡萄酒送给他们,结果他们简简单单就死了。」
费儿杜尔夫人只是淡淡地说着,完全不见平日的高傲。看见她宛若不知将心遗忘于何处的模样,菲力普也不禁眉头深锁。这时,夫人缓缓眨了眨眼。
「虽然有名无实,但我们还是在上帝面前宣誓结为连理,而杀厂丈夫的我,就算死了也不可能穿过天堂大门。而欺瞒上帝媾合而生的你,一定也是如此。」
「费儿杜尔夫人。」
「我可怜的孩子,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要你趁活着时好好享受这乐园。你要亲手开拓命运,开创自由之路……你爱克莉丝蒂娜对吧?」
比棕色略深的褐瞳,在油灯微弱的光线中闪闪发亮。菲力普希望这只是错觉,但他确实看见这道光芒。
回廊前方的深夜庭院里空无一人。
尽管蔷薇盛开的时期已过,芬芳的香气仍随风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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