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尔抓着门把,向她说了声「回房间去」,便消失在门的另一头。房里传来上锁的冰冷声响。
南北狭长的薛尔里宫建于数百年前,原本就是为了避暑而建的离宫,因此冬天十分冰冷。
对自幼在此长大的艾米尔而言,严寒的冬天自是理所当然。
可是,这房间的主人可不一样。
「露仙妮王太后陛下。」
会客室让大型壁炉及暖炉烘得几乎教人流汗,艾米尔穿越房间,打开寝室的房门。寝室也同样暖到发闷,于是艾米尔忍不住脱下斗篷。
尽管如此,房间的主人却蹲坐在附有床罩的床铺旁,在地板上不停发抖。
王太后是名门贵族出身,在南方领地出生长大;对她而言,这首都与王宫的寒冷程度应该难以忍受吧。
既然如此,那何不耽溺于饮酒作乐,找些方法来应付这严寒呢?
想要暖身子的话就喝些葡萄酒,不想耽于灰暗心情时便召些知心朋友,或是与友人一同出游;总是如此消愁解闷的艾米尔不禁心想。
然而,这位「第二复辟王室巴斯蒂安的露仙妮王妃」,却从未试着找寻上游避世之道,从眼前她那模样便看得出来。
露仙妮披着一头金褐色的长卷发,白色睡衣上仅披着一件厚厚的睡袍,将脸埋在床边说道:
「约瑟夫国王已经驾崩了。」
「是的……他遭不明人士枪击头部,已经气绝身亡了。」
「什么不明人士,凶手就是费儿杜尔伯爵夫人。」
露仙妮说完便抬起头。她今年五十二岁,但油灯照射下的那张脸却看似更年长十岁。这说明了她有多么憔悴,皮肤的色泽也不是很好看。相较于约瑟夫国王的情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充满魅力的珍妮·勒鲁·杜·费儿杜尔,露仙妮不仅是个性,就连外貌也完全相反。
而对艾米尔而言,这也可说是一种苦涩的现实。
「那我有个疑问,陛下您有亲眼见到费儿杜尔夫人行凶的瞬间吗?」
「费儿杜尔夫人想进去约瑟夫国王的房间时,我听见枪声响了起来。既然这样,不就说明这是费儿杜尔夫人干的好事吗?这还用说吗。所以我才将那邪恶的罪人送进牢里,就只是这样而已。」
「当时她还在房间外头,怎么可能开枪射杀国王……这种以臆测将人入罪的行为,不是有违天主的教诲吗?」
「你这有违天主教诲而出生的人,到底想要说什么。」
露仙妮的语气原本虚弱得有如从缝隙刮进的风,这时却尖锐了起来。她缓缓起身,直盯着艾米尔。凹陷的榛色眼瞳里,燃起了较壁炉柴火还要炽烈的厌恶之火。
「跟巴斯蒂安——那过去还只是上任国王旁系家族的瑟夫国王,也就是约瑟夫·杰维结婚后,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与原本未婚夫相爱的日子,失去了共筑小小家庭的喜悦,失去了平稳人生的幸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所以您将费儿杜尔夫人送进牢里,其实是为了复仇?」
「没错。」
露仙妮点点头,眯起了眼睛。
「没错,这是为了复仇。我要报复费儿杜尔夫人那个没有爵位、只不过是资产阶级后代却践踏我尊严的人,以及满脑子只有王位的约瑟夫国王,这就是我小小的复仇——」
「既然如此,那露仙妮陛下您不是已经自由了吗?」
艾米尔如此说道,毫不畏惧对方的目光,甚至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露仙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艾米尔却无法制止自己扬起的嘴角。
「露仙妮陛下,虽然您说这是为了复仇,但您眼下若将费儿杜尔伯爵夫人诬陷为暗杀国王的凶手,那民众总有一天会将她推崇为革命女神,而您则会在历史上留下被『浑身铜臭的国王』愚弄的蠢王妃污名。您难道不在乎吗?」
「什……」
「我这么说是为了您好。您弟弟的使者已经来到王宫,您应该马上去见他才对。要是不快点动身,明天暴徒就会涌入这座薛尔里宫了。」
艾米尔这番话并非威胁,也不是在耍什么手段,而是明确的预测。
今天早上,艾米尔代替国王前往贝里堤宫。虽说是代替,其实那时约瑟夫国王已经驾崩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费儿杜尔夫人。王宫顿时陷入混乱,而依约瑟夫国王命令出动的国民自卫军,不仅攻击街上的暴徒,甚至对并未携带武器的民众出手,并且进行掠夺,因此议会的情形比王宫还要混乱。于是艾米尔并未公布约瑟夫国王的死讯,便直接前往了贝里堤宫。
然而,由于民众涌进议事堂的旁听席,议会因此被迫散会。部分抨击君主制的人士甚至主张当场处死艾米尔,将其首级挂在街头示众。为了避免不测,艾米尔被随从推进了贝里堤宫的地下通道。
待他回到王宫后,才发觉发生了这种事。
「露仙妮陛下,我接下来要秘密举行先王的葬礼,并以国王之名释放费儿杜尔伯爵夫人,然后将您永远逐出这座王宫。您没有意见吧。」
「……艾米尔·菲力普。」
她咕哝着这名字的声音,就好比首都地底那流水般浑浊。
听见她憎恨的声音,正想离开寝室的艾米尔回过头,然后避开冲上前来的露仙妮;她手里握着一把刀子。
「比起拿这种东西乱挥,不如召侍女来打点衣装比较好吧?要是不快点梳妆打扮,当您逃不出首都而被暴徒逮住时,可是会被人轻视说『约瑟夫国王的王妃也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