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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伊娃殿下。难道您还没喝药酒就困了吗?还是说我刚才那番话里,有什么让您在意的事情吗?」
「不,该怎么说呢……」
伊娃语无伦次地回答。如果是米歇尔这个男人也就算了,不过要问卡罗这名货真价实的女士「你现在几岁?」,真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因此伊娃一脸僵硬地沉默不语。
不知是否因为伊娃的表情太过可笑,又或者只是习惯—卡罗柔和地眯起略带绿色与灰色的蓝色眼眸,轻声笑了笑。
「看来伊娃殿下很在意米歇尔伯爵,那我就跟您透露一点吧。不过请您向伯爵保密,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哟。」
保密这句话吓了伊娃一跳,于是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一交会,卡罗果然喜孜孜地笑了起来。
「伊娃殿下,我可是一个裁缝师,除了缝制衣服以外,还非常喜欢量尺寸呢。」
「是啊,这点我很清楚。」
「所以理所当然的,对于现在的雇主米歇尔伯爵的尺寸,我也已经从头到脚都量了个仔细。当然罗,就跟伊娃殿下一样,我也请伯爵全身上下脱了个精光。」
「所以卡罗你……」
「是的,我全都看过了,看过那些除了颈部以上、惯用的右手手腕前方之外,刻画、残留在其他所有肌肤上形形色色的伤痕。」
其中最吓人的,应该是左腿上的烧伤吧。卡罗悄悄合上眼,一面平静地喃喃低语。伊娃沉默不语,原本想问这些伤痕究竟是怎么来的,但问卡罗也没什么意义;既然要问,还是直接问本人比较好。不过她马上想到:就算真的跑去问米歇尔,大概也得不到答案吧。
接着,卡罗以比起平时温和、优雅的语气,挑动了伊娃的好奇心。
「根据我一介裁缝师的研究,那些无数的伤痕对米歇尔伯爵而言,应该是一种存在意义吧。」
「存在意义?」
「那些伤痕应该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因为连自己的手绝对碰不着的地方也划满了伤口。不过我猜想,其中大多数的伤痕,应该是伯爵自己心甘情愿的吧。」
「自己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留下伤痕?为什么!」
「应该是刻意在自己肌肤留下伤痕,藉以探求自己的存在意义吧—目己究竟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怎么可能……」
这种方式未免太极端了,不过米歇尔的确可能这么做;伊娃不由得如此心想。尽管如此,她内心还是无法接受,觉得哀伤不已。这并非因为他选择了这么折腾自己的方式,而是因为他不惜如此糟蹋身子,居然只是为了心头那位独一无二的对象;这份心意教人不禁泫然欲泣。
「欸,伊娃殿下。」
站在长椅旁的卡罗稍稍弯下身,然后问道:
「虽然这只是一介裁缝师的推测,不过您不觉得米歇尔伯爵这种感觉跟恋爱很像吗?」
「咦?」
伊娃蹙起眉头,露出「你想表达什么?」的眼神,于是卡罗回答:
「因为啊,恋爱也和这一样,是透过种种痛苦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您看,这不是很像吗?说完,卡罗露出微笑。伊娃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也没办法点头或摇头。
不过,她确实感到内心深处有种嘎嘎作响的感觉以及声响。
这时坐钟响起,已经十二点了。
「哎呀,糟糕,不小心聊得太起劲了。我要下楼了,请伊娃殿下好好休息。」
卡罗轻轻行了个礼,说声告辞便离开了房间。「动作真快。」伊娃喃喃说了句,然后缓缓沉入堆积如山的靠垫里。
这一瞬间,她忽然涌现一股睡意。
由于从中午过后一直跳舞跳到傍晚,让她的身子疲惫不堪;而现在,她连精神上都觉得累了。
恋爱是透过种种痛苦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她很明白卡罗这句话的意思。
这份了解令她既开心,却又哀伤、难过。
「……睡吧。」
该睡了。伊娃如此说服自己,然后缓缓起身,伸手拿起桌上的药酒。玻璃杯里装着淡黄绿色的液体,水面晃了晃,反射了油灯的光线。伊娃将药酒连同反光一口饮尽,然后钻进开始有点冷掉的被窝。
就在不久前,时间已经来到隔日。
今天就是玫瑰星期一了。
「…………」
伊娃无声地唤着米歇尔的名字,然后悄悄合上眼睛。
她缓缓坠入梦乡,意识一隅还深深残留着「存在意义」这个词汇。
这里是拉蛮达布尔监狱。
身穿私人警察军服的王宫顾问宫艾克杰特如此称呼这里,而在这建筑物的某个房间里,有个全身无力横躺着的身影。白金色头发流泄于满是灰尘、足迹的肮脏地板,在窗外射进的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然而,躺在地上的身影却动也不动。
一旁有倒落的椅子、碎裂的玻璃杯,以及红黑色的血迹。
这副景象已经维持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