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合欢树下,索菲亚兔静静地伫立在从树叶缝隙透入的阳光中,她看起来如梦似幻,仿佛就快消失一般。
“正如你所看到的。”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用看都知道。”我点起烟,“是特里的孩子?”
在一片树木的清香之中,索菲亚兔的痛楚朝我飘来,而我的怯弱也传达给了她。趁着还看不见彼此,我们聊了很多。没有谎言,因为兔子的鼻子甚至能捕捉到对方的内心。
“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你来事务所的时候——我们兔子都是男性配合女性而发情,主导权永远掌握在女性手中——如果那天你处在发情期,那么我们会来一发的。”
“你的脸色好多了,强尼。”
“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家伙是什么时候?”
“就在他死之前的几小时。”
“那么再过一个月,小特里就要诞生了。”
“有什么区别吗?”索菲亚兔提着装满树木果实的篮子站起身,“生完孩子,再过一阵不是还得怀孕。”
“今天我是来借特里遗物的。”
我们一起下了山,一句话都没有说。山的那一边似乎下起了雨,还可以听到不知何处的阵阵雷声。这片雨云很快就会飘到仙客来大街的吧。
索菲亚兔走进教会,拿着一只小箱子走了出来。在要交给我的瞬间,她突然缩回了手。
“不过,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个东西的?”
“特里说过的,自己所能做的,只是留下曾经生存过的证据而已。”
“是吗,他,对你这么说过……”
“你听到过些什么吗?”我接过箱子,“比如如何消灭人类,或者有没有能够帮到我们的人类?”
索菲亚摇了摇头。
“特里的爸爸是被人类养大的吧。”
“好像是逃出来的。记得那个人名叫埃文·凡伦塔因。”
“埃文·凡伦塔因?真的?”
“怎么了?”
“没什么……难道说那个人是机械工?”
“听说是技工。”她皱眉,“不过,你怎么知道?”
“在那场事件里用到了电动喷水装置。特里那家伙的爸爸,连机械方面的知识都教给他了吧。”
“你要去人类的城市吗,强尼?”
“是的。”
“为了特伦斯?”
“为了我自己。”我把箱子举到头上,“看完后就还你。”
“不用,我只想当兔子就好。”
“是吗?”我转身刚迈开脚步,又回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等我解决完这一切之后,我们一起抚养吧。”
“你在说什么?”
“好容易才伤成这样,”我望着远处的落雷,“再多伤一点,只要随便道个歉就能被原谅了吧。”
我记得是个叫康德的家伙。名字是叫穆尼埃尔还是玛纽阿尔来着……不对,是伊曼努尔!
没错,伊曼努尔·康德(注: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1724年4月2日-1804年2月12日,德国哲掌家。而Kant和cunt谐音,cunt的意思是女性生殖器。)。迈克尔·科维洛曾经说起过他。在和别的组织斗得不可开交之时,他被他的父亲要求减少外出。“我的世界和爸爸的世界是不同的。”当迈克尔这么说时,科维洛那老头气得涨红了脸:“世界?你说世界?你听好,迈克尔,我们的世界只有一个。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先祖漂洋过海来到了这个国家,这就是你和我的世界。我要站上这个世界的顶峰,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你继续努力。这就是意大利之魂。你在大学里到底学了点什么?”然后,迈克尔回敬:“伊曼努尔‘康德。读了他的书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现象而已,WOP(2 wop,对移居美国的南欧人的蔑称,尤其是指意大利人。)的世界也是!”“不许这么称呼意大利人!另外,你说康德?哈,是指女人两腿间的那玩意吗?嘿嘿,大学还真不错,还有人用那玩意做姓啊。”迈克尔飞奔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棺材里。
索菲亚交给我的特里遗物,要描述的话,是了,简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西。烧焦的针筒、看起来像是人类指甲的东西、枯萎的三叶草、蜥蜴的尾巴、蛇的骨头。唔,虽然不是现在,特里。大概再过个一百年,再有像博士兔那样的家伙如彗星撞地球般落入兔子的世界时,他或许会解读出你所谓“生存过的证据”吧。散发着润滑油味道的小瓶子、生锈的电池,还有不知写了些什么的便条纸。在兔子眼里毫无意义的垃圾,人间的现象。
随后,终于被我找到了——我伸手拿起这盒写有一些数字和“Mancini”七个字母的磁带。
激烈的怒火从肚子里腾地升起,我浑身颤抖。但我仍然尝试否定。我这一早就空空如也的身躯不该再有任何恐惧。从成为强尼兔宝的那一天起,我对人类应该已经再无憧憬。振作点,强尼·爱·兔!向亡灵们吐口水,不要让爱溜走!
但却是徒劳。
那个男人的影子在我的体内渐渐变大。
啊,我竟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科维洛阁下!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如果没有道义与人情,我和你都无法生存。如果我——身为你左右手的强尼——如果我能好好地了解这件事,到那时,你会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