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那一刻冻结了,因为秋庭的脸上出现了自责和懊恼。
听见他低声说抱歉,那声音有些嘶哑,真奈只觉得自己的喉间也堵着什么,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车子往来时途中见到的休息站开去,一路上都是难堪的沉默。
中间有几次,秋庭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真奈只装作完全没注意到。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这种气氛还是头一遭。
抵达休息站时已是日暮时分,真奈却没有胃口,拿了睡袋就下车了。秋庭大概也不想吃东西,不过还是把背囊带了出来。
在陆面交通仍未恢复的情况下,这一间公路休息站就和别处的一样冷清,幸好规模不算小,站内设有淋浴间和娱乐室。相对无语的两人自动省略了晚餐,直接就去洗澡。
娱乐室的地板上铺有榻榻米,一张张按摩椅排在墙边。真奈把从淋浴间和管理室找来的布垫和毛毯等先铺好,再将睡袋平摆上去。稀奇的是,秋庭今天洗得比真奈还慢。
我可以睡你旁边吗?
休息站里虽然没有别人,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在外投宿时总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傍邻而眠,这早已是两人之间的默契,真奈也都自动将被铺铺在一起。秋庭故意这么问,显然只是没话找话讲。
她知道,秋庭是想制造机会,想收回他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也想为伤害到她而道歉。
可是真奈没法儿给她温柔的回应。一声请便听起来冷冰冰,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反正我没什么资格或权利去影响你的判断。
......是我不好。
秋庭的声音听起来竟像是呻吟。
对不起,秋庭先生,我现在做不到好声好气。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秋庭和他父亲一定有很深的心结,真奈还不至于幼稚到察觉不出。
但在那时,被那一句话刺出许多伤口的她,也没有坚强到可以强颜欢笑的地步。
***
自己不过是小鬼。
却想管别人家闲事。
但这件事关乎他还在世的父亲。
许多心情,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超越,如今却再次涌现。
她注定追不上这段年龄的差距了。真奈长两岁,秋庭也会长两岁;即使现在的她已经二十岁,也不代表她离秋庭更近,而这个事实从没有像今天这般令她人痛。
即使如此,一声小鬼竟能如此伤人,也是真奈始料未及。假使秋庭面对的不是真奈,也不是像真奈这般条件的人,他绝不会说出那种话的。
好比那个白色旅行包的女主人。不管是她,或是任何一个与秋庭年龄相仿的人,都不会从秋庭口中听到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轻蔑评语。
就因为是真奈,她一次被贴上了两种标签。这一点令她既悲伤又不甘心,偏偏又无能为力。
而且这些标签还是秋庭贴上的。
少插嘴管别人家的事。
对一个只能藉两本书来怀念父母的女孩,他怎能说这种话?还在她面前和自己的父亲吵架给她看?
那是有父亲的人才有的特权啊1
却也是同一张嘴,说出要真奈将父母葬入他家的祖坟。
好了,饶了我吧。
秋庭忽然出声,好像还坐了起来。
你醒啦?
你在旁边偷哭,我哪里睡得着。
真奈便也坐起身。
--关于我爸妈的坟......
......是。
他竟老实不二的答是。秋庭对真奈从没用过这种态度,语调中又流露着几度沉思或反省的意味,令真奈甚至有点儿不忍心说下去。可是--
你为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小鬼费心,我真觉得过意不去,但是这件事只有你说可以,没问过你父亲的意见吧?秋庭先生,如果你和父亲一直都是那样不愉快,我想我爸妈待在那儿一定也很难堪。以现在的情况,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说着说着,她的声调不自觉颤抖了起来:
你父亲还在世,为什么你不跟他好好讲话?你明知道我跟我爸妈是怎么死别的。
说这话时,她重新揭起了许多记忆的疮疤。
当时若是去找他们,有些事也许就来得及,却因为她不肯正视现实,连向他们道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了;这些懊悔与憾恨,秋庭明明都知道的。
他活着你就不在乎,所以你才敢跟他吵架,要是他明天就死了,你一定会后悔的。秋庭先生,你父亲在叫你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有一点高兴,可是你却懒得跟他多聊聊。这种父亲你不要,又嫌我是个小鬼不准我管你家的事,那不如把他送给我吧?如果他做我的父亲,我一定会比你更珍惜他。
真奈......
秋庭唤着她的名字,牵她的手,这回却是真奈甩开了他。
不要!
真奈!
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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