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的老家情况有点复杂,她和家里关系不好,几乎等于是无家可归。当然,邻室的队员并不知情。
由美也知道,邻室的她其实只是极度不安.在这样混乱的情势中,她有办法只身平安的回到东北吗?她不顾一切要回家,可见故乡是令她牵挂的,而这份牵挂令由美的室友嫉妒,也令有家可归却迟迟不归的由美内心焦虑。
反正你要走了,我也不怕你难堪了。
由美向邻室的她说道:
你不过是个上兵。打工的本来就是这样。
上兵以下不过是临时工,这就是队内对他们的私下评语。由美现在故意拉到台面上来讲。
我们拚上来做下士,可不是抱着出了事就脚底抹油的心态。正职有正职的责任厌,打零工的大概不会懂什么叫做敬业精神吧?
她听见两个声音在说过分。
想逃跑的尽管逃跑,谁也不必去责怪谁。时局这么差,我们本来就不指望打零工的能多么坚守岗位。不逃跑的就算不逃跑,也不过就是个有骨气的工读生罢了,你们爱打什么工随你们高兴,反正只是一份薪水。
有什么了不起
语带不满的是室友。
是呀,别的不说,我在阶级上也确实比你们了不起呀。
由美大刺刺地直言。
都要分别了,开心一点吧,大家要好聚好散。
规则规则的让人心烦,走到哪儿都没有隐私的团体生活也曾令人厌倦,但她们的确在这栋宿舍里共同度过快乐时光。她不希望连这一点回忆都给破坏了。
放下情绪之后,三人重新举杯。
祝你一路平安。
这话也许只是口头安慰。相识一场,能够互相安慰,交情也不算浅。她希望她们彼此都记得这一点。
把酒言欢的气氛稍微回来了一点时,由美忽然起了归去的念头。归去哪儿?
最先浮现在脑中的,是那个与他一起租下、却在天灾与忙乱中几近被遗忘的小套房。
由美那晚所说的话虽是义正词严,意志上却不是百分之百的坚定。
她只是把自卫队的义务当成一种依靠或寄托罢了。这世界一天比一天更不稳定,能获得这样的一分使命感实属可贵。
只要克尽职责,他们就站得住脚,也没有人可以诋毁他们。无论世界会不会恢复原样,他们没有义务去想到那么远,只要一心一意处理眼前堆积如山的工作就好只要执行任务就好。被做不完的事情追着跑,让日子一天过一天,她就觉得生活有意义,生活是满足的。
邻室的同袍逃回老家,由美逃进工作。说穿了就是这样。
你比较豁达吧,豁达的人胆子大。
阿正在手机里这么说道,还问她为什么能活得这样积极。她在电话这头暗想:不是的,我仍然只是在逃避。
就在那次聊天之后,通讯状况恶化,不久手机就不通了。
有事可做,心理上就没负担;尽了义务,心情上就没负担。这恐怕是当前世上最怠惰、最不用脑筋也最幸福的选择。
就跟逃离你的求婚那时一样,什么也没改变。
你就会讲好听的来宠我。
下意识的,她在声音里使了一点点性子,便听得阿正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好久没听到你这种声音了。最近的你都好有男子气慨。
有点高兴,这个声音只有我听得到呢。
就像人在累的时候会想吃点糖,他的话正是一股及时的甜意。他们果然就是这么合得来。
由美心目中的最佳生活伴侣非他莫属,而且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自己贪图别的安逸而避之不谈,如今她再也开不了口。
这事也就这么束之高阁。
老是喊着无家可归的室友有点儿不对劲,气色变差了,而且总是愁眉苦脸。
你是哪里不舒服吧?去医务室看看吧。
有天晚上,由美随口这么劝道。
不要!室友坐在床上,竟然倔强地反抗。
哎,你怎么了嘛。
由美便从矮桌爬出来,想到她身旁去关心一下。
当她用手撑着桌面站起来,掌心却有异样的感觉。
由美盯着手掌看,然后再看看室友,只见她惊怯地往后退,在床铺上缩成一团。
掌心沾着几颗盐粒,小小的几颗。
几时开始的?
没救了。真可怜。盐害好可怕。这人是在哪儿传染的?她居然瞒着我。明知这病也许会传染给别人。
缺乏整合的思绪片段在脑中盘旋起来,其中最大的一块是幸好不是我。
穷途末路的人类原就是自私。由美甚至还有闲工夫可以为发现这个事实的自己哀怜一番。
求求你,不要把我带走。
室友的哭诉丝毫动摇不了她的心。
好不好?我们是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