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早饭也不过是芋头和南瓜,除了节日,其他时间里几乎吃不上米饭。但那时候觉得可以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收拾完店里的东西,终于躺下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睡着了。我每天都重复着这种的生活,一整年都是这样。以前周日休息的习惯还没有那么普及,在手艺人的世界里更是如此。现在的人恐怕不知道这些事情吧。)
但是,严酷的学徒生活并没有换来任何的回报,甚至学徒这份工作也被时代的浪潮吞噬了。
笠原先生半是被已经没有余力照看学徒的染房赶了出来。回到老家,等待着他的却是父亲的死讯,他死于长期过劳后患上的恶疾。
母亲压根儿就没有出席父亲的葬礼,她抛下自己的八个孩子,和从以前开始就频繁出入他们家,自称生意人的古怪男人私奔而去。从此行踪不明,生死未卜。
(现在想想,比起刺激,父亲的死对母亲来说可能更意味着一种解脱。父亲是那种性格固执、难以取悦的手艺人,虽说这种性格有好有坏,但做他的老婆一定感受不到什么幸福吧。家里唯一的那台宝贝织机,也在我还没留意到的时候就贱卖掉了,她是有多讨厌染房啊。真是个悲剧。笠原原本就是她的本家,父亲是因为当学徒的时候得到了肯定才入赘到她家,以便继承笠原家的家业的。)
被母亲抛弃时,笠原先生十四岁。从此,母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但是,我没有精力去恨母亲,也不敢觉得辛苦。底下还有七个弟弟妹妹等着我养活呢,我拼了命地工作,为了有口饭吃,什么都干。)
虽然笠原先生没有细说,但我也能猜到其中有一些和犯罪有关的勾当。
(在我快二十岁的时候,最年长的那个妹妹因为营养不良去世了。比起悲伤,当时的我更感到恐惧,这样下去,弟弟妹妹们可能会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所以,那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赚钱,尽可能多地赚钱。除了钱,我的脑袋里没有别的东西。)
他白手起家,开起了零售店,这家店成了现在他手下连锁卖场的基础,并最终让他成为业界的头号人物。
这么多年来,他毫不理会别人对他时常亲临一线,独断专权的指责,不顾一切地扩张着自己的地盘。停下来时才猛然发现,自己已年过古稀,弟弟妹妹们都在儿孙的注目之中离开了人世。还留在世上的,只有他这个家里的长子了。这时,他就像摆脱了附在身上的鬼魅,把社长的位子让给了女婿,给自己挂了一个会长的头衔。
刚一闲下来,笠原先生就猛然发现自己竟然错过了如此多的乐趣。对儿时想做却不能做之事的渴望涌上了他的心头。打从出生开始他就一直在工作,从没有过像样的玩乐。一次,他忽然想起以前买给小孙儿的玩具,决定要为自己买上一些。
他说他也不知道环绕在身边的玩具能否抚平他的创伤。但是,他很想在死之前拿回那些曾一度失去的东西。
我不知道笠原先生是否察觉到了,只凭玩具是难以抚平他的创伤的,因为现实里没有“母亲”,而“母亲”的存在又是必要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开始有意识地用严厉的态度对待他,他一到公寓,我就让他先洗漱一番,接着让他在餐桌旁落座,并呈上自己做的各色菜肴。如果不是饭点,我就先泡好茶。总之,我绝不配合他那股急匆匆地想要躲进“城堡”的劲头,只要他的行为举止里有一丝的不耐烦,我就会打断他的玩乐时间——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笠原先生想必也发现这才是自己缺少的东西了吧,被我训斥的时候,他虽然一言不发,但眼中好像总闪现着喜悦的光芒。
当然,“母亲”不总是严厉的,有时也必须展现爱怜的一面。所以,我也悄悄地买了全套的铁道模型送给他。对于之前总觉得玩具值不了几个钱的我来说,这已经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花费了,不过和笠原先生的笑容相比,这就不算什么了。笠原先生不仅得到了模型,而且还不是自己买的,而是作为母亲的我(当然,说到底我用的也是他的钱)送的。一个七尺大汉是有多开心,才会放任自己涕泗横流啊。
那一夜,他第一次留在公寓过夜。他难得地撒起了娇,怎么也不愿回家。我于是展现了“母亲”的慈爱,让他留了下来。
讽刺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把笠原先生看作一个“男人”。但是,既然我们两个的身份已经是“母亲和孩子”了,这时候再发生肉体关系,就势必会打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平衡。我们两个都深知这一点。
所以,直到最后,我和笠原先生也没有结合过。一次也没有。
笠原先生是上个月,也就是二月的时候去世的。他去年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却一直不愿意做手术。
公司主持的葬礼结束后,一位自称律师的男子来到公寓宣读遗嘱,把以我的名义开户的银行存折和印章交给我。根据笠原先生的遗愿,他在公寓里的私人物品都交给我处理。
我完全明白笠原先生的心情。那位律师想必也以为笠原先生的个人物品只是换洗衣物一类的东西。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房间竟然被难以计数的玩具淹没了。当然了,除了律师,笠原先生也不愿让任何一位亲属知道这个秘密——除了我。
我决定只留下笠原先生最为中意的几台汽车模型,剩下的玩具则全部处理掉。就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我回想起了那件夹克衫的事。
(宝藏……)
到底是什么呢?
听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那应该是样颇为重要的东西。不管笠原先生的意愿如何,都应该尽快把它找出来,和亡人安放在一处才是。这么想着,我剪开了衣服的里衬,却还是没有发现地图的踪迹。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这件事。他说起宝藏时,整个人就好像徜徉在梦境之中,所以宝藏应该是实际存在的。说到底,他没有理由对我说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肯定是这件夹克衫出了什么差错。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件笠原先生之前没有想到过的事。这件事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