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以“明理”自诩,让千帆忍无可忍。这就像是一个独裁者在不痛不痒的范畴之内表现得宽容大度,便自以为爱民如子一样,从不去考虑人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种误解化为独裁的免罪符,纵使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也不以为蛮横,因为自己是一“宽容的国王”。独裁者的脑中植有一种“净化”回路,能将自己的行径全数正当化为爱民的作为。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千帆也站着垂头致歉。她早已学到教训,明目张胆地反抗父亲是毫无意义的。
独裁者的“净化”回路不只对他本人发挥效用,对客体化对象——亦即孩子的社会立场亦能发挥功效。既然父亲是“明理有受人爱戴的人”,反抗他的千帆只会被社会大众贴上“不知父母心的人性女儿”标签。典型的思考停止型公式,令人生厌。
这十八年来,千帆已经学乖了,所以她表面上再也不反抗父亲。说归说,她可不想坐下来与父亲慢慢聊。或许这边是她剩余的反抗残渣吧!
然而,千帆放不下这一点残渣,变得更加痛切地认识到自己仍是个“小孩”。因为她无法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权利关系客观地相对比。
“你还好吧?”
“我很好。”
其实千帆的精神依然深受父亲的影响。她不断反抗并憎恨父亲,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让千帆疲惫不堪,又是她真想干脆向父亲屈服算了,她觉得自己该试着坦率地面对父亲;
然而,即使千帆再怎么明白这个道理,她还是害怕。一旦放弃坚持,别说是“自立”了,或许她会被父亲的自我吞噬,迷失自己……她无法抹去这股恐惧。
所以她表面上虽然顺从,心里却总是抗拒父亲,抗拒客观看待这段亲子关系。
成为父亲的“一部分”以求得“解脱”的诱惑,越是抗拒就便得越为强烈,而抗拒程度也随之水涨船高,近乎扭曲,让自己疲惫不堪。
或许千帆与鞆吕木惠的关系便是其源于此,千帆只是想找个能让自己“解脱”的对象,这个对象无须是惠,任何人都行,只要肯把自己当成“奴隶”看待即可。就好像惠并非真心爱着千帆的存在……换言之,便是父亲的“替代品”。
一旦主从关系逆转,千帆便对惠极度冷淡,亦是反抗父亲的补偿心理所致——千帆如此自我分析,说不定与形同“暴君”的惠发生关系,就是用来补偿自己与父亲的关系。
思及此,千帆毛骨悚然。被父亲的自我吞噬,迷失自己……对千帆而言,这甚至有性奴隶的意味?这种妄想侵袭着她。所以自己才不断地反抗父亲……刹那件,惠那年轻的裸体与眼前的男人重叠,教千帆险些尖叫出声。
“对了,我听说警方认为你有嫌疑,是真的吗?”
“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千帆慢慢调整呼吸,才能挤出下一句话。这让她感到极为懊悔。“觉得我很可能”
“你不必担心,总有一天会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好好交代南署的人。”
好好交代,是要交代什么?这话涌上了千帆的喉头,但她突然想到或许可以利用。不消说,当然是利用于手机命案情报之上。千帆有些讶异自己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如此冷静盘算,又或者自己只是借由打这类歪主意,来忘却某些事物?
“麻烦你了。我想知道的事,警方完全不肯告诉我。”
“那当然,这是调查上的机密。”
“可是,我还是希望警方能透漏一些无碍的情报……毕竟被杀的是我的室友。”
“你现在总该明白平时谨言慎行有多么重要了吧?”
千帆一时之间无法领略父亲的言下之意。他似乎是在教训千帆,说她就是因为惹来了与惠是同志情侣的流言蜚语(父亲认定这只是流言蜚语),发生命案时才会被无视怀疑。
“是。”换做平时,千帆会沉默以对,但此时她却姑且表现出顺从的态度。“我在反省了。”
千帆的家人会知道她与惠的关系,是起因于去年母亲打电话到女生宿舍找千帆,而惠以“代理人”自居,代为接听。想和千帆接触得先经过我的允许,即使是千帆的家人也不例外——便是惠这种幼稚的独占欲锁带来的“喜剧”。
“是吗?”
“刑警先生对我的态度很凶,我有点害怕。”
“可是警方应该已经问完案了吧?”
“不,他说改天再继续谈。”
“改天继续?真的吗?”
“毕竟对警方而言,我是最有嫌疑的人。”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交代他们的。”
好了,不知能有多少成效……若是这招没用,千帆一定又会猛然后悔自己在父亲面前装乖。
“是。”
“我记得你说过想去外地读大学?”
千帆已通过推荐甄试,考上了当地的知名女子大学。接下来她还会参加联合招考,但不会再报考其他大学,因为父亲只容许她就读那所女子大学。当然,就“形式”上而言,最后决定的人时千帆自己。
“恩,对……我是这么想过。”
“既然如此,加入现在还有得报考,你就去考考看吧!发生了这种事,离开这里转换一下心情也不错。”
这应该也是父亲的体贴方式吧!只不过,非得发生这种惨剧才肯统一千帆离乡,实在教她难以苟同,要同意,为何不一开始就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