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羔羊们的圣诞夜 分身巡礼

;“好歹他也是个父亲,所以这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我到现在仍然怀疑——我姐死了,她真的难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姐死亡,我爸的确大受打击,人格简直跟着崩坏了。但他之所以受打击,不是因失去我姐,而是因为女儿心里竟然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他是因为这个事实而受了打击。”

  “换句话说,他是因为自己不明白令姐自杀的理由——”

  “不,这点换作谁都一样;就真正的意义上而言,没人能体会自杀者的心境。一般人会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悔恨反省,但我爸不是,他既不悔恨,也没反省,只是狂怒。他无法原谅我姐竟有不惜自杀的重大烦恼瞒着他,所以他对于‘背叛’自己的姐姐狂怒,搞不好还认为必须惩罚她;不,他一定是这想的,只是我姐已不在人世,他无法亲手惩罚,不知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到何处。就是这股欲求不满‘摧毁’了我爸。”

  “摧毁……”

  “他丢弃过去一直戴着的精巧面具,不再掩饰自己的‘独裁’;换句话说,他不再扮演通情达理的和善父亲了。岂止如此,纵使本质全数暴露出来,他也没力气去掩饰,呈现感情失禁状态。你们来我家时,我爸回来,不是猛按喇叭吗?”

  “英生先生的车挡路,他无法停车的时候?”

  “就算对方是家人,一般会这么做吗?甚至不惜打扰邻居。他只要下车说一句‘把越野车开走’,问题就解决了;但那个男人却不会这么做。”

  他的称呼法突然从爸爸变为那个男人,而且之后没再变回来。

  “他头一次这么做时,我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把车停到底而已,但他却狂按喇叭,正好象征他心灵的‘失禁’状态。当然,按喇叭这个行为本身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宣示在家中握有支配权的是自己而已。这种幼稚的举动,简直让我怀疑他是否因姐姐‘背叛’自己的打击而产生了退化现象。”

  “英生先生,你最近是不是故意那么做的?”

  “是啊!我也很幼稚,自从看清那个男人的本质以后,就常故意占用车位;想要我移开,就尊重我的人格,用言语表示。不过最近我妈会直接到我房里拿钥匙移车,所以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你别再那么做了——说归说,反正你已经决定搬出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这么觉得。你要开始新工作,对不对?而且是令尊绝对反对的那一种——”

  “好惊人,你真敏锐。没错,我打算和朋友合伙开公司,现在正进行准备中;要是知道这件事,那个男人铁定暴跳如雷,所以我不回那个家了。反正回去的理由也已经消失了——消失在去年的平安夜。”

  英生先生犹如除去了胸口的梗一般,吐了口长长的气。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来接受心理咨询的。”

  这句独白虽是说笑口吻,却显得感触良多。或许他是头一次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家庭问题;就这层意义上,他的确需要心理咨询,好摆脱过去的自己,展开新的人生。

  “抱歉,勉强你听我的私人问题。”

  “并不勉强,我很想了解英生先生的事。只要你愿意,我还想了解更多。”

  “真遗憾,时机太差了。”

  “时机?”

  “和你这样的女孩邂逅的时机。假如现在我的人生安定,一定会希望你能跟我走。”

  “只是希望?”

  “我想我会开口要求你跟我走。”

  “你可以说说看啊!”

  高千对男人——而且是刚见面的男人——说出这种意味深长的对白,说来该是惊天动地之事,但我并不惊讶。因为我已察觉她从前天起便一直很“怪异”。

  高千为何使用这种引人遐想的方式说话,我不明白;但她绝不是认真的——不,这种说法有语病。高千基本上不开玩笑,因此要说“认真”,她的确是“认真”的;只不过……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她不是平时的高千,她所用的“语言”与平时截然不同——这种突兀感飘荡于她的四周。

  “谢谢。”他站了起来,脸上浮现的笑容已比刚进店里时亲和许多。“说完了想说的话就走,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告辞了。”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初鹿野先生说令尊反对他和令姐的婚事,这是事实吗?”

  “是事实。”

  “你刚才提过,令尊知道来马先生的存在;那令尊对来马先生的观感如何?”

  “比起和初鹿野先生结婚,他应该宁愿我姐和来马结婚吧!”

  “因为来马先生是公务员?”

  “没错。”

  “谢谢你,就这样。”

  “你——”他从高千身上别开视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请多保重。”

  “代我向来马问好。”

  “我会转达的。”

  “和男友好好相处吧!”

  铃铛声响起,英生先生走出店外。我隔着窗户看他坐进四轮传动车,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留下漂撇学长停在一旁的白色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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