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仔明明没喝酒,却满脸通红,成了半哭状态。“是我的错,明知是强人所难,还把他们两个拉下水。匠仔和学长都是为了我而牺牲的,高濑,请别责怪他们两个,全都是我的责任。”
“那还用说?少自以为是了!”
我有时候真的认为,鞭尸这个词语大概是为了高千而创造出来的。不消说,岩仔就像是突然被扇了一耳光似的,灰头土脸地沉默下来。
“当然,小闺也一样,最不应该的就是她。真是的,以死相逼,又利用男人的弱点,太差劲了。”
“喂喂喂,高千,这话就不对了。”漂撇学长卑躬屈膝的态度全消,突然换上一副狂妄……或该说头头是道的口吻,傲然地说道:“女人利用男人的弱点,正是人类文化的根基啊!正因为有可利用的弱点,人类才能确保劳动力、磨练技术、发展学问并构筑历史。你怎么能说这种动摇自己存在根基的话咧?”
“啊?”眼见漂撇学长一改方才垂头丧气之态,变得自信满满又毫不犹豫,让高千也不由得楞了一愣。“你突然间胡说什么啊?话说回来,你的世界观还真是直截了当耶!”
“我希望你能以——”学长装腔作势地一面循着节拍弹舌,一面左右摆动指头;留着络腮胡的他做这种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的猴子巧妙地模仿人类一般。“简单却一针见血来形容。”
“这么说来,小漂,你认为男人只是为了被女人抓住弱点——说穿了就是性欲——操纵、利用、压榨而存在的喽?你肯定这种负面的自我存在意义?”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被女人利用、压榨是男人的喜悦,才不负面咧!男人要被女人消费,才能积极地活着啊!对吧?对吧?”
漂撇学长频频征求赞同,岩仔与我却只是面带困惑地互相对望而已。的确,漂撇学长的说法就某种层面上而言,也是真理;但我们实在无法像他那样直言不讳,至少凡人做不到。
“成为女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品,不正是男人的存在价值与骄傲吗?对吧?对吧?这就代表啊!没有这类弱点的男人是最悲惨的,这已经是不变的真理啦!”
换句话说,漂撇学长并非凡人——我是由衷地如此认为。他的破天荒之处,便在于这番话既非说笑亦非炫耀,而是出于一本正经;他打从心底相信这套‘哲学’,且引以为‘傲’。
高千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犹如忍着偏头痛般地按着自己的额头,疲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所以说啊,对人类而言,性欲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啊?哎呀?怎么了?喂,高千,你不舒服啊?”
“……小漂,”高千赶蚊子似地挥着手掌。“你闭嘴——匠仔。”
“什么事?”
“这间店有没有酒啊?”
“有葡萄酒……”
“那给我一杯。”
“喂喂喂,大白天的就要喝酒啊?”
高千猛然起身,朝着漂撇学长探出身子,以半是爆笑、半是激愤的极端复杂表情大叫:“你这个爆肝男,还好意思说这种毫无自知之名的鬼话!其他人都可以说我,就只有你没资格!只有你!”
“你在说什么啊?看你好像精神错乱了,不要紧吧?喂,匠仔,那个给我——”
高千凶猛的低吼声对漂撇学长而言就像是马耳东风,只见漂撇学长从我手中抢去整瓶冰葡萄酒,并以三流酒保的动作在高千面前的高脚杯中噗咚噗咚地注入酒。
“好啦、好啦,大口喝,一口气干了!冷静一点吧!”他打断正要吼叫的高千,朝着我竖起两根手指。“啊,也给我和岩仔来两个杯子。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耶,高千,还让你破费请客,哈哈哈!来来来,干杯,干杯!哎呀,大白天的酒滋味真赞,这才是人生啊!”
虽然莫名其妙地被敲诈了一顿酒,高千似乎已没气力反驳,只是无力地趴在吧台上舔着酒杯。她的嘴角歪曲,带着微妙的焦躁感;当然,那是对漂撇学长的焦虑、不甘心及没辙,但看来更像是高千对于自己竟未立即拂袖离去而生的讶异与焦躁感。
这两个人明明毫无暧昧却形影不离的理由,我似乎重新理解了。简单来说,高千其实很怕漂撇学长。
每个人都怀有畏怯情感,即使再怎么大胆、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强者,也会有畏怯的对象。假如畏怯对方的理由明了清楚,那到还好;但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却不由自主地畏怯,对某些人而言是种奇耻大辱。
换句话说,高千正是如此。她似乎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想对自己证明她对于漂撇学长亦无畏怯之情,才老和他在一起,以便获得证明的机会。
然而,实际上却事与愿违。高千总是被漂撇学长的我行我素摆布,变得越来越怕他;但事到如今,她又不能逃避。因为逃避漂撇学长,等于承认自己的畏怯之情,并代表人生的败北;对高千而言,这是无法容忍的事。
于是,她发现自己只要逮到机会,便会和漂撇学长在一块儿。学长明明没开口请托,她却自动跑到超市购买食量,送往他的公寓;虽然他本人并无它意,但看在他人眼里,这种行为简直和贤妻没啥两样。我敢打赌,高千为了男人而采取这种行动,铁定是空前绝后;而这一连串的行为,非但没帮助他克服畏怯之情,反而更加恶化,形成了恶循环。
或许,她平常常见面时总是散发着满怀戒心的杀意,也是气自己无法脱离这种‘陷阱’——作茧自缚的矛盾情节——心怀焦虑之故。这么一想,撇学长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小闺她……”
岩仔无视一面哈哈蠢笑、一面畅饮葡萄酒的漂撇学长,突然神色凝注地开口说道。
不,他只有刚开口时神色凝重,接下来的语气可以说是豪快无比,仿佛从沉痛中解放似地,甚至还能从容地浮现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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