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的旅馆。海月就是水母,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哦。
我和谷口老师泡着温泉,在旅馆杯酒交盏,谈了很多。
最初谈得很认真恳切,但逐渐就醉了。谷口先生的语气也粗暴了许多。在海月我们交换的人生意见我已经不能回忆起全部了,总之谷口先生想表达的就是「你小子不适合这行」。
「从实验所出去,再他妈也别回来。你这个眼屎鼻屎虫!」
接着就是一片骚乱。旅馆的人大喝「给我适可而止」。
「谁他妈还回来!」
「你小子有种就别再踏上能登的土地!」
「废话!我是不得已!」
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因为我们都喝醉了。
我是不得已——这是伊吹同学的话。
那场雨中的毕业典礼之后,我应该对伊吹同学说过。
「你要向人生的荒海出航吗?」
「守田君不出航吗?」
「该不该出航呢?」
「又说这种话!」你哈哈哈地笑了。
「伊吹同学应该也想过『真不想出去啊』吧?」
我嘟哝了这种很眼屎鼻屎虫的话之后,你却并没太把我当成傻瓜,只是笑着说:「想过想过,但是,我是不得已。」
看到有人那么快乐地说「我是不得已」,我非常佩服。太了不起了。
我觉得我也应该为了能达到那样说「我是不得已」的境界而不断精进。以后我要每天早上笑着说「我是不得已」。而且无论做什么都要紧跟伊吹同学并超过你,因为「我是不得已」!
不过这半年我虽然写了数量庞大的信,但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在搞什么。况且我不是没有磨炼出能带给谁心灵温暖的书信手腕,为世界和平做出贡献吗?反之,我在通信中有时焦躁不安,有时怒火中烧,有时满嘴谎话,反倒变得更奇怪了……
舍妹给我的信中,有这么一段:
哥哥又任性又别扭,干什么都虚张声势,一味赌气,为什么还有人和你通信呢?大家读哥哥的信,并给你回信,这不就是很了不起的事吗?难道你不觉得这就是哥哥你的厉害之处吗?这是很不容易的你没认识到吗?
舍妹总是会戳到事情的本质。
虽然我觉得这样是不会得到幸福的,不过有时戳到事情的本质也不错!只有这一次我这么觉得。
回归京都的日子到来,我在七尾站乘上了「雷鸟号」。没想到谷口先生特意来车站送我。他像以往一样头发一圈一圈的,穿皮夹克,一张逃亡中的抢劫犯的脸。可能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站员一直在注意他。
「几乎什么成果都没有,你真能毕业吗?Baby——」
谷口先生是鬼军曹,所以说这种话。
我却很淡定。
「我会给您写信哦。」我说。谷口先生像是看到眼屎鼻屎虫的尸体一样,极度厌烦地皱起了眉。
「有事打电话就行了,写什么信。」
「没什么意义啊。不过没意义我也要写。」
「哼,随便你好了。」谷口先生说。
真是爱害羞的人。
我对于该给伊吹同学写什么样的信越来越搞不明白了。
写这些可能会让伊吹同学「为什么——」地大吃一惊,甚至还可能不太愉快,不过其实我对伊吹同学是抱有自卑感的。那个毕业典礼之后,目送在雨中轻快地出航的伊吹同学却毫无目的地只是随大流地留在大学的我……所以我觉得我必须写点语出惊人的话。「这么写可能会让伊吹同学佩服我」、「那么写可能会让我更有男人气概」,我就是在这些地方枉费心思。
于是失去了写信的技术。
考虑得过多忘了本心。
于是本想向伊吹同学传达的也传达不了了。
小学时我是个写信boy。
将信系在红色气球上放飞,就来了回信。「红气球的女孩」比我大三年级,非常好动笔,而且非常温柔聪明。
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会那么投入,是因为在写信期间,在跑向邮箱的路上,等待回信的时间,这些都综合起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写信」。总是在期待着对方如何回信。这样一来坠人情网也理所当然了吧。虽然素昧平生,但我认为她一定是美女。不可思议地深信无疑。以至于在路上看到美女就会不自觉地想「如果是这个人呢」。
这样一直通信到中学一年。那个夏天,我注意到「啊,自己正是在体验恋爱这个东西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恋爱啊!」
当时的我不像现在这么绅士,不懂得节制,一旦坠人情网,就以能将邮箱燃烧的热情向里投函。冲动的恋心浓缩化为书信的效果是巨大的,从那以后对方就断绝了通信。「红气球的女孩」一定吓了一跳。我将控制不住热情写下的无法投函的情书一起在院子里烧了。舍妹看见急忙报了火警。眼泪,出来,当然是因为,烟,而已。本来嘛。
所以我不知道我初恋对象的长相。
如果现在的我能给那个「红气球女孩」写信的话,一定会写得更好吧。经过长期的研究,对于开发了「情书的技巧」的我来说,写出能轻易让她降服的情书是小菜一碟。谎话。就算情书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