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话 致扭曲作家·森见登美彦

  大弟子守田一郎

  人人唾弃之的唐璜 森见登美彦

  六月十二日

  正想着将写给森见先生的信投往邮局,就收到了您的回信,还觉得是「名副其实的电光火石的回信」时发现,原来是长而又长的追记。

  难道是情书技巧指南?我屏住呼吸拆开信封,没想到扑面而来的是一个长篇故事。主人公登美彦氏如何战斗并败北。闪闪发亮的DVD机、书架上溢出的充满诱惑的书、和黑发美女的温泉旅行(的妄想)、遍布房间读也读不完的粉丝信、接踵而至的强敌。果真能赶上截稿日吗?我手中握着汗,一边读着这篇伟大的杰作一边抑制不住胸中喷涌而出的话:有写这个的工夫还不如去工作!

  伊吹同学在研究室的墙上挂上了Snowman的年历,这个年历的日期部分都被剪下换成了巧克力,于是我等孤高的甜品党就过着每人吃一颗巧克力并盼望着圣诞节的日子。当我因忍受不了研究室的人冢绯沙子学姐的暴虐而趴在回旋式蒸馏器旁啜泣的时候,伊吹同学就拿这种巧克力来安慰我。明治维新以来,日本曾有过女口此心地善良的人吗?有如此心地善良的人,森见先生您难道不感到高兴吗?只要她开心,森见先生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被截稿日逼迫得躲进了地下室闭关的事您不用太哀叹。人就是这样一边失去很多东西一边生存的。比如抑制不住的青春、极为适合野餐的晴朗日子以及和美女随心所欲地出入温泉的自由。想要抓住什么,就需要有所舍弃。

  在孤寂的海边整日和让人无处着手的谜之生命体水母面面相觑的我难道不是更可怜吗?毫无能放手的东西,得到的东西更是一无所有。如果您有哀怜自己的时间的话,倒不如用来哀怜哀怜我。

  不过不管怎样,您朋友的「失去的人生毫无价值」这句话还是很妙的。

  值得标价的价格都没有,是这个意思吗?错了吗?

  不知尽头的低价 守田一郎

  致美白偏见王阁下

  六月十三日

  敬启。有件急事我不得不开门见山地说明。

  森见先生,你信写的太多了。

  又不是小白羊,不要看也不看就写。

  你有考虑过短短两日之内从同一个人那里收到三封信的人的感受吗?如果是女朋友的迸发着热爱的信的话另当别论,可森见先生你的牢骚实在是让人连觉都没法睡。还让我差点误了电车。

  你连粉丝信都合不得回,为什么对后辈发牢骚时创作意愿这么旺盛呢?像你这样写信的话,肯定赶不上截稿日。这简单的道理连小学一年级学生都明白,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读着你的信,那个连粉丝信和情书之间纤细而纵深的鸿沟都分别不清而兴奋不已的森见先生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栩栩如生。你明明应该扮演单枪匹马的孤高角色,可竟然嗜粉丝信为命,并且还错将粉丝信当做情书而兴奋不已,如果这种事传到世间,无异于自扫门面。过于兴奋的话就会在人生中有所损失。失去的人生毫无价值。切切注意。

  你来找我商量人生和小说的方向我也十分为难。

  我的朋友小松崎因后辈的女生而失去了魂魄,离人人喊打的跟踪狂仅有一步之遥。事态紧急。阻止他用犯罪的手法迂回进攻的任务我责无旁贷。但是和友人的危机同时爆发的还有我学生生活的危机。在这最近一个月的实验成果将通通化为乌有的关键时刻,我还肩负拯救我的未来的重任。

  所以我无暇顾及森见先生你的那些烦恼。什么截稿日临近啊,腹稿打不出来啊,左边的牙很像虫牙啊,和我都毫无关系。请咬紧牙关,像从皱皱巴巴的牙膏筒里挤出牙膏一样挤出文章,还有,虫牙的话请赶紧去找牙医。

  真不可思议,我明明是你的弟子,却开始有了为人师表的样子。

  站在很多交叉点上的守田一郎

  致森见登美彦先生

  六月二十一日

  感谢来信。

  能登的天空灰暗一片,每天行驶在能登铁路上从车窗里看出去的景色也阴郁异常。这里梅雨季节的阴沉有点与众不同呢。渐渐觉得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染上了一层灰色,于是去水族馆找海豚谈心,跨过了精神危机。生机勃勃的只有紫阳花和鼻涕虫。

  确实如森见先生所说,我的上一封信有点过分了。实在抱歉。我在精神上还没有达到圆熟的境界。可是照此趋势,在达到圆熟之前必定已经破裂不堪了。我就是那在能登的海边孤独地精神破裂的前卫艺术家——守田一郎。

  但无论如何,因恋爱和工作而超级忙碌的森见先生比谁都更频繁地写信这件事还是有蹊跷。就算将给后辈的信反复推敲成一篇成熟的作品,也只会让编辑落泪,让森见先生自身落泪,让我落泪,没有任何一个人得到幸福。这简单的道理,您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我也因为实验不能如愿进行而对于拜读森见先生的长长来信并作出回应而感到痛苦。互相写下庞大的书信,互相侵蚀对方的时间直到自灭——这和那个在社团公用的笔记本上以互相比赛揭丑,用85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来换取微薄的一点赞赏的时代又有何不同?受了森见先生的熏陶,在用言语戏弄他人为乐的同时不经意间自己也成了他人戏弄的对象,从而忽略掉了人生的很多重要方面。私以为责任都在森见先生身上,不知意下如何?

  我现在在实验所给您写回信,还能听到谷口先生一边谈着曼陀林一边用令人作呕的假声在唱着什么。他一定是谜之精力增强剂喝得过多以至于无处发泄。房间角落的荧光灯一闪一闪地让我的眼睛很是疲劳。窗外是一片日落西山后的七尾湾景色。唯一和能登岛连接着的一条细细的光路是双子桥。啊,想起来我还真是来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会在写这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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