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显得相当手足无措,然而,伸行却只是怔怔地伫立在原地而已……
开刀之后,父亲不断反复祝愿出院,最后还是送进了医生一开始建议的安宁之家。当时一家人互相轮流照顾父亲,然而,就只有伸行,还是会被父亲误认为是请来的看护。由于父亲喜欢抽烟,因此医生也允许她每天可以抽一根;只是,每当伸行为了帮他点烟,将香烟轻轻放进父亲口中时,父亲就会用和面对母亲以及哥哥时截然不同的态度,诚惶诚恐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居然还麻烦看护先生帮我做这种事情……」
后来,伸行也就不再开口更正了。就算逼迫父亲承认他早已记不得的亲人,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因此,每当父亲万般客气地向他致谢时,伸行都会笑着说道:「没关系啦,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啊!」
他总是在父亲面前笑着,却在暗地里独自一人饮泣。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在家人面前哭泣。
会记得母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可是,父亲明明有哥哥和伸行两个孩子,为什么就只记得哥哥呢?是给予的爱情分量不一样吗?这是伸行不得不经常面对,却始终找不到答案的难解命题。
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总是备受珍惜,父亲也格外开心,所以会留下很多照片,不过到了第二胎、第三胎之后,父母也已经对小孩的出生习以为常,所以照片的数量也会减少许多——这是则在社会上经常听到的笑话,但是对伸行而言,却是个难以等闲视之的黑色幽默。
「瞳小姐的父母就算遭遇到同样的变故,也一定不会忘了你,因为你是独生女啊。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父母会忘了独生女的,所以你根本用不着担心。不过,如果是有好几个小孩的话,可能就会像俺这样,突然遭到遗忘吧!」
瞳本想说些什么,不过伸行却扬起手制止了她。
「拜托,请不要试着安慰我了!毕竟,我也不能真正抚平你身怀残障的痛苦,而你也跟我说过多次,说我『无法理解那样的痛』,不是吗?在我看来,这件事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无可奈何的呀。我一直觉得自己跟老爸感情很好,但在家人当中,老爸却只遗忘了我。这个事实绝对不会改变,也没办法向任何人解释清楚。关于这件事,我可以拒绝你的安慰吗?就像你将我拒于门外那样。」
瞳早已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直颤抖着肩膀,抽抽嗒嗒地哽咽着。
「……对不起。看到你为了我而哭泣,我真的很开心。」
瞳并未望向伸行的嘴角,所以伸行并不确定她究竟听到了多少。
平常不断受到瞳的言语刺激,伸行在内心之中,确实也有某部分充满了怨言;然而,当他一看见瞳被惹哭的模样,这种怨恨的情绪,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那样子没办法走路吧?」
虽然不晓得自己的问题有没有传到瞳的耳中,不过她抬起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庞。他指向她并拢的膝盖,再次问道:
「你那样没办法走路吧?」
她的袜子破烂不堪,小腿上也满是刮伤,原本跟整齐清爽的服装十分搭配的打扮,现在全都泡汤了。
难得她为了和我见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想到这里,他就不进憎恨起刚刚那对情侣;明知一定会把瞳惹哭,却还是用伤心的过往刺痛了她,对于气量如此狭窄的自己,他也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厌恶。
「那个、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帮我去便利商店买双黑色的长筒袜过来嘛?这样就算沾了血别人也看不出来,又方便替换。」
「我知道了,黑色的长筒袜对吧?」
他将瞳留在原地,迈开脚步寻找便利商店;当他再次回到原地的时候,时间只不过花了十分钟不到,然而,瞳却已经消失了踪影。
在瞳原本坐着的阶梯上有块石头,下面压着一张便条纸。
对不起,我今天已经没脸见你了,所以就先回家了。袜子的钱,我下次见面的时候会还你的。
这段留言乍看之下似乎是在体谅自己,不过却又有点微妙的自我中心味道在,的确像是瞳会写出的内容。她应该无法想象女方先回去后,被独自留在原地的男人心情吧!这是因为她不习惯与男性相处,还是个性使然呢?恐怕两者皆有吧!
如果是别人的话,他早就断绝往来了——伸行暗暗心想,同时拿起了便签纸。「下次见面时,会把袜子的钱还给你」,看着这句话,伸行勉勉强强才将它想成是「还有下次」的正面意思。
他将便条纸夹在钱包里之后踏上归途,回到家中确认了收件匣;然而,那一整天,瞳都没有再寄任何信件给他……
*
「向坂君,好久不见~」
度过了糟糕透顶的周末之后,星期一再度来临;正当伸行要走出公司的玄关大门去吃午餐时,有个人叫住了他。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叫住自己的人,正是确确实实好久不见的二垒打菜菜子。几个月之前,他们曾经在饮酒会上闹得很僵。
「好久不见,你看来精神不错嘛!」
「对啊对啊~不过上次被向坂君骂了一顿之后,我消沉了好一阵子呢~!」
「哇呀,现在别当着我的面说啦!」
当他露出苦笑后,菜菜子忽然低下头致歉。
「那时候真是失礼了,对不起。」
「干嘛突然道歉啦?」
「这个嘛~那次之后,人家有好好反省了唷~。听到你说我又不是鹦鹉或九宫鸟时,我顿时清醒过来了呢~: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真是太~过失礼了,所以我一直在想,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跟向坂道歉才行~。不过,因为我们部门不同,又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所以才会拖了这么久——就酱啦!」
(她的讲话方式还是一如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