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到这一点,他的胸口就隐隐刺痛。要是加代之知道他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的队员,会有什么反应?
一加代之的为人,他会体谅的。
走上这一行,绪形当然是千百个不愿意,但他们取缔违反公序良俗的书籍和媒体,也不能说没有导正风纪的效果。
就这样,绪形一天天构思着藉口,心里仍认定加代之会耐心地等他准备好说出口,一如以往。
入队第二年时,他开始能够在执行检阅时切换自己的心清。
某一天的约会时,加代之喜孜孜地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小说志。
绪形认得那个封面。那是两天后才要发行的新刊,尚未上市,却已被列为审查的目标。
加代之怎么会现在就拿在手上?
「我跟你说,这本杂志还没上市唷。你猜我为什么能拿到?」
他的喉头一紧,只能回答:「不知道。」
「因为出版社都会在发行前先送给有刊载的作家。」
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是——
「大学时我跟你说过,说我另有自己想做的事,你还记得吗?」
在大脑中搜寻过一遍,绪形才点头。
「我讲的那件事就是写小说。其实我还没毕业时就开始写了,只是最近才在这个杂志得到短篇小说奖。得奖作品就刊登在这一期,我想第一个向你报告。实际发行日是后天。」
他只觉得满腔莫名的怒火,直想找个非生物的对象朝它破口大骂:我当然知道是后天发售,还用说吗!
加代之不知绪形的心思,却是笑颜逐开地将杂志递给他,说故事很短,要他当场读一读。
「你用什么笔名?」
「跟本名一样,只把名字的部分改成平假名。」
幸好,她不是检阅对象——想到这里,他有自觉可笑。知道这一点又能改变什么?别的检阅对象在同一本杂志上刊登作品,就已经注定它要被没收的命运。
想起加代之曾害羞地不愿说出这个小小理想,那带点儿娇憨的笑容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而那笑容是多么特别,只有绪形有幸目睹。
如今,她的理想实现了,她也第一个来与他分享。
绪形不懂得评论小说好坏,只看得出那是一篇青春小说。但是,文中的字字句句都是加代之的风格,情节有着他熟悉的节奏,打动着他的心。
感谢,我得说些感谢才行。在激荡的心绪中,他努力寻思着找话构。
「……我真没想到。不过,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欢,希望更多读者也喜欢它。」
听见自己有模有样地扯出这番谎言,绪形心中一惊。怎么可能有更多读者?早在读者看见之前,这本杂志就会消失在书架上了。
「真的吗?我好高兴。谢谢你!」
一面想她道贺,一面与她举杯。这是加代之喜欢的甜味红酒,流过绪形的喉头时却溢着苦味。
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天其实是他坦诚一切的最后机会。
关掉情感,切换心情。
一身设计得宛如军装的制服,流露出威吓般的高压气势。绪形随队走进书店,一间又一间的盘查着。入队第二年,他的工作包括推箱车,遗迹遵照队长指示,将没收单所列的书籍装到箱子里。
走到小说杂志区时,队长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果然机械性的指向那本期刊。
那里面刊登着加代之的出道作品——刚才走过的每一间书店,他们都没收了。
绪形下意识的迟疑,却被队长眼尖地发现。
「你在拖拖拉拉什么,绪形!」
「这本杂志……只留一本也不行吗?」
快步走来的一记勾拳,就是绪形得到的回答。见队长走来时,绪形心里已有准备,所以仍能站稳脚步,只是被那一拳打得脸朝那方向撇去而已。
没再多说半句,休息默默地将平台上的五本杂志收进箱子。血的味道迅速在嘴里渗开。
这件事当然被写进了报告里,但休息没说出自己跟加代之的关系,只说自己是另一个名作家的书迷,避重就轻的掩饰过去。
「为这种小事妥协,对委员会怎么交待?」
队长眼里地训斥道。
「省厅跟内阁可不会买账。记住,我们是清洁大队,不管大众怎么批评我们,一切都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你应该为这一点感到骄傲。」
感到骄傲——然后就能像你一样冷血无情吗?
纵使杂志里刊登着你珍爱的人所写的小说,你也能面不改色地没收掉数百本?
这是在维护哪门子社会秩序?
「我看你大概是累了。明天是你轮休吧?好好休息。」
得队长的允许,绪形解脱似的下班了。然而回家之后,大难才正要临头。
加代之传来一封简讯。
『……我真没想到。不过,这作品很有你的味道,我很喜欢,希望更多读者也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