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那种稳重温和的表情应该是营业专用吧。
站起来的香坂并没有打招呼,经济人只是无言地劝他坐回椅子上,这种冷遇已经让折口的助手想哭了。
折口点头为礼之后在香坂对面坐了下来,助手也坐在经纪人对面。在上一次采访时折口已经明白香坂不是会让他人代替自己表述意见的类型,这么看来,经纪人和助手只不过是作为在场的证人而已。
“真是很遗憾。”
香坂先开了口。
“我本来是最期待您的报道的。”
“……让您失望了吗?”
香坂无言地将放在桌子一端的一叠纸递给折口,那是报道的校对稿。
开头放了香坂微笑着的照片,附注上写着“恩人是当理发师的爷爷”,这是自己写的报道,折口当然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报道中将采访的提问压到了最少,是带着能让读者有倾听香坂回忆的想法写成了自述,折口认为使用这种像是听到香坂亲口说出来的形式更能感人至深。
实际上,那也的确是篇以自述就能独立成篇的文章,内容上浅显易懂,只有几处作了补充说明,基本上是没有加入一点捏造的成分或是哗众取宠的噱头。
虽然由自己来说像是自夸,但折口认为自己的这篇报道写得很不错。
“我对内容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可以说,我也认为这是一篇很好地描述出我那段悲惨成长史的‘怀旧文’。从这个意义上说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
这是完全理解了折口行文目的的评价。
如此看来——突然浮现的念头令折口微微皱起了眉——香坂的要求应该是针对某些细节,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而香坂果然说出了折口意料中的不满。
“这个附注上的‘理发师’是怎么回事?而且文中也是这么用的!”
无言以对的折口低下了头。
要说会被揪出来的细节,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我说的是‘剃头匠爷爷’,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提过‘理发师’这个词。”
“对不起,那个是……”
一旁的助手插了口,折口立刻呵斥了“住口”,但助手急于解开自己偶像的误会而没有听从折扣的命令,径自站了起来。
“如果写成‘剃头’会因为违反媒体良化法而被审查!因此在播放或出版时都要用‘理发业’‘美发业’这些推荐词来代替违禁词,否则书是会被没收的!‘理发师’也是一样,就是考虑到那个因素才使用‘理发’‘美发’这类词来代替。”
“我说啊!”
香坂的语气固执得不容辩解,助手不禁倒抽口气。
“虽然我爷爷才刚要引退,但他今年已经是七十五岁了,包含当学徒的时间在内的话,已经做了六十年以上的‘剃头匠’,在期间也一直都以‘剃头匠’自称。对六十年来都对别人报上‘剃头匠’之名的爷爷,让他看了这本书的话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我说出——因为‘剃头’是违禁词,所以换了别的词代替,请您不要介意——这种话吗?‘剃头匠爷爷’可是包含了他这六十年里热爱这份职业并为此感到骄傲的心情啊!”
完全踩中地雷的助手已经反驳不出一个字了,只是边发抖边落泪。
“说到底,违禁词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决定的,去把那个完全不管别人心情就把‘剃头’列为违禁词的家伙给我带到这里来!”
香坂砰地一声猛拍了下桌,助手更是像孩子一般发出了不断抽泣的声音。
折口果断地下了“你到外面去”的命令,助手立刻逃出了房间。这是名以编辑为志向进入公司的姑娘,但折口在此时已决定要向人事科提出她并不适合这一行的意见了。
“……关于违禁词的标准。”
折口以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开了口。
“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各报道社都有约定俗成的禁止用语,当时只要遵从各社的标准就可以了。但是,如今是个言论管制非常严苛的时代,出版方面已经几乎不存在忌讳度低的语汇了,而在播放方面的管制应该又更加严格才是。”
媒体良化法通过那年折口正读到小学高年级。当时在电视新闻结束之后会有为“不当用语”致歉的栏目,而从当时往前几年起,要致歉的词就渐渐在增加,主要都是关于职业的称谓。
这种致歉就被孩子们当成了歧视他人的正当根据,比如会专门找从上上代起就挂着鱼铺招牌的那家孩子来欺负和恶作剧。电视上致歉的本意是想抑制歧视,结果却是因此发生了不少背离那个本意的事件。
家里三代都开鱼店的女孩是折口的朋友,那个招牌有着“曾祖父托字漂亮的亲戚写来的”这种渊源。可是之后却被换成了写着“鲜鱼店”的牌子,因为不断重复播放的致歉栏目也令她不断地在学校里受欺负,这也是店主心痛女儿才屈服了。
“可是咱喜欢曾爷爷的招牌。”
女孩抱着膝哭了,折口也只能沉默地抱着膝坐在她身边。
那之后没多久,媒体良化法在国会上得到通过,折口也因为父亲在工作上常常调职的关系转学了,没再留下和那女孩一样的乡音。
香坂说的“剃头”也同样受到了歧视,而比起香坂的祖父,香坂自己就首先为这种歧视感到愤怒。
祖父骄傲的自称凭什么被他人无缘无故地当成鄙称,他当然也就无法接受折口这份带有这种潜意识的稿子。
而折口这才注意到交出这份稿子的自己也忽略这种歧视,大概是已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