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10

  年复一年,我动不动就担心东挂念西的天性有增无减,事实上,就算现在都三十岁了,在把原稿送交出版社之前,我至少会把已封缄的信封拆开三次确认还有没有哪里不足需要修改的地方。所以我家里常常都会准备百份以上的信封。这个时候的我的确还没那么容易事事担心,但依然是个不管是怎样的信件在寄出前都还会再打开来检查一遏的青年(确认有没有放对信啦、或是有没有不小心夹进私人纸条之类的,总是会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担心,只是现在妄想更变本加厉了),思索了太多『不祥的预感』,连我都有些受不了自己。不,早就已经超越受不了的程度,我忍不住对自己的鼠肚鸡肠感到可悲。

  我也曾认真地烦恼过「凭我这样的精神状态将来真的能成为作家吗?」,不过看来是我太杞人忧天,因为我确实成为一名作家了,而且这个时候我该担心、该烦恼的可不是这种事情。

  让我们接着说下去吧。在课程,也就是当天排的课全都结束后,我便放学去了。跟国中、高中或小学的情况不同,把从大学回到住宿的地方称作放学究竟恰不恰当这点我也仔细想过,却得不出一个正确答案,总之我回家了。时间到了就回家,就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尽管怀抱着近似漠然的不安情绪,我还是没有特地改走其他路线。

  回想起来,我大概是那种对于改变日常生活形态很没辙的人吧,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我总是走同样的路线去同样的地方……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总是吃同样的食物。写出这段话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是坐电车还是坐飞机,我几乎都是搭上同样时间发车/出发的班次。对于预定外的状况和突如其来的意外,我似乎都有些厌恶的倾向。

  对于工作也是如此。我现在都是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开始写作,以这种行为模式当一名小说家,但相反地,要是没办法在早上五点醒来的话,那一天我就没办法工作了。真的是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如果有哪家文具厂商制作出以十分钟为单位的行程记事本,我肯定会买上个几百本吧。我所追求的就是完全按表操课的生活。

  我明明想当个怪人,却又厌恶日常生活发生变化,连我自己都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会想,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家伙吗?这种家伙存在于世界上真的没关系吗?话说回来,有段时期我很讨厌麻烦制造者( Trouble Maker)这个字眼。我想,我讨厌的应该是这个字眼里隐含的那种微妙积极感吧——那样的我,现在却老是写一些有麻烦制造者出现的小说,人生还真是不可思议啊。而那样的我在某天遇到了意外状况……也就是目睹了一场交通事故,没去学校而是直接回家,果然也是因为感应到某种预感的关系吧。

  而我却选择对那样的感应保持缄默,对于只要唯唯诺诺顺从就好的事情,我却反其道而行,选择像平常一样去大学上课,再像平常一样回家,连我都不禁对自己如此喜欢规律的作息感到无奈。

  经历过之后的经验,如果我能稍微学会教训,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个过度喜欢规律生活的我了吧,说是这么说,但就算经历了之后的那些经验,我还是一点都没学乖。正因为照着日常规范行动,才会让麻烦找上身……我总是一如往常地走在意外的种子已然开花结果的道路上,却没学会别总是过得这么一如往常。可是啊,就算大家都苛责我是个学不会教训的男人,就算我明知道眼前这条路上埋着地雷,我还是一如往常地选择走过这条路吧。一如往常地。

  在当时,我也『一如往常地』回到了公寓。不,更确切一点来说,跟平常不太一样,我不是骑着登山越野车,而是一路推着它走回来的,所谓的日常规律在这个时候就已经算是崩解了吧。在有打合约的停车场里,我把令人烦恼不知该丢弃还是该送去修理的登山越野车停好(这一段我故意写的很有小说风格,而且这跟故事本身完全没有关连,所以我就先爆个雷好了,到头来我还是把这台登山越野车丢掉了。这也是我直到现在依然保有的坏习惯,我对于『送修东西』这件事非常不擅长。不管价格再怎么昂贵的东西,就算送去修理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每当东西损坏时,我就会淘汰买新的。我认为东西就该使用到坏掉为止,坏掉了也就表示那东西的寿命已尽,适就是我的思考模式。所以我从来没有申请过家电制品的保固延长服务。因为我并不需要故障时的维修保固。要说这又是怎么样的心理呢,大概就是不想让别人触碰我的所有物吧。所以我把那台登山越野车丢了,后来又买了相同款式的新车),然后走进公寓里。

  那里的确是我曾住过的地方,但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究竟是一间怎么样的公寓。我并没有想当井原西鹤(注2)的意思,但自从我开始一个人生活后,很频繁地平均一年就会搬一次家,所以说这个时候我住的究竟是问怎么样的公寓,我的记忆真的相当模糊了。现在我最想记起来的,就是房门有没有自动上锁功能……不,我想应该没有自动上锁的功能才对。以之后的发展来说,如果是自动上锁的门那就怪了。

  那时候的我到底是住在怎么样的公寓里呢?写出来的话大概就能锁定是哪一带的房子了,不,我当然不会公开这一点。虽说是十年前的住处,但还是会泄露个人的情资。那栋公寓现在一定还存在着,里头一定也还住着人吧。

  我走进公寓,爬上了楼梯。明明是栋六层楼高的建筑,这栋公寓却没有设置电梯,而我就住在公寓的六楼。当时还很有体力的我并没有想得太多,现在回忆起来根本就和苦行僧没有两样。我诚心祈祷那间公寓如今已经改建成一楝有装设电梯的寓所了。

  走到自己租贷的套房门前,到了准备把门打开时,我终于发现钥匙并不在身上。

  奇怪?

  是在摔倒的时候弄丢了吗?

  2 井原西鹤(1642~1693)。江户前期的浮世草子(江户时期的一种小说类型)作者、俳士。着有「好色一代男」、「本朝二十不孝」、「日本永代藏」等书。

  脑海中浮现再普通不过的疑问,我找遍了身上每一个口袋,也仔细翻过包包的每个夹层。我原本就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应该说我本来就是个过于胆小又神经质的人,很少会有掉东西的时候,可是有的时候还是会不小心把钱包或手表忘在出外旅行时住的旅馆里(出外旅行时,我不会在钱包里放除了钱以外的贵重物品,从这种地方就能看出我谨慎的个性)。对不是这种个性的人来说,或许很难理解这样的思考逻辑,但因为我平常就是那种会一再确认每个小细节的人,一旦发现钥匙不在自己的口袋里,比起焦虑不安,反而还满能平心静气接受这样的结果。怀着「都那么谨慎注意了却还是弄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的干脆和「就是因为会发生这种事,平常在小地方就很谨慎的自己果然没错」的开朗,我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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