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5

有同样的想法吧。照理来说,精神创伤原本就不是这个时代或事到如今才出现的名词。

  先得有原因,才会理所当然地出现结果,若原因很明确,那所背负的精神创伤或许还不到太糟糕的地步。这种论点是有些过于独断,但原因不明确的烦恼或难以平心静气的恶心感与存在着明确理由的创伤,究竟哪一边的状况较为乐观,或许是个相当难解的问题。有个该攻击的对象,也看得见那个该攻击的对象身在何处,也就表示还有得救。就算那个对象是已经过去的一段往事或过去的自己。

  总而言之,就让我使用那个早已变得低俗不堪的医学用语——精神创伤来囊括吧。这或许算是种自虐的行为,但打从我准备将这件事公诸于世就已经足够自虐了,为了不让自己再为这件事添上什么附加价值,我才会刻意选择「精神创伤」这个字眼。

  我能持续当个作家,其实是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甚至称得上是我人生申唯一的精神创伤。与其他人相较之下,我的人生可说是十分风平浪静——应该说根本无风无浪,十二万分地平稳且平凡……而成为一名作家,也跟一般的就职活动没什么两样……不需要任何演技来演绎状况,真正能拿出来说嘴的特别事件,只有那么一个。

  那件事成了我撰写故事的基础。

  ……说是这么说,一开始还是得先铺陈一些前置状况让大家知道才行。不是为了装腔作势,既然都决定要说出那件事了,我其实恨不得能一吐为快把事情交代完就算了。我也很想写一篇页数破千的大作(比起打破沉默,以现实层面来说,我对这一点更有企图心),但这本书并不那么冗长。基本上,我本来就不善于写长篇故事。

  我无法总是喋喋不休。

  尤其事情还关系到自己的时候。

  换句话说,所谓的铺陈,是因为有必要我才会写出来,就只是这样罢了。都只是一些程序上的问题,就像把脚套进鞋子之前总得先穿上袜子。不管我这个人再怎么特异独行,也不会在鞋子外头套上袜子。我又不是魔术师。

  正如前面提及的,接下来我所要讲述的那件往事,一般而言并不是会激起他人兴趣的精神创伤经验谈。虽然是让我持续当了十年作家的原因,但这本书绝对不是一本「作家指南」。

  我不想被大家误会了。应该说,希望大家千万别误会。「原来如此。只要累积这方面的经验,不管是谁都能成为一名小说家啊!」要是有人这么想,我可是会受不了的。不过我的经验必须先有个对象才能成立,不是想模仿就模仿得来,这又如何呢?这个世界如此广阔,还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类,我也不能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的经验绝不可能被模仿重现。所以一开始还是得先抛出『好孩子千万不能模仿喔』这句基本惯用词才行。

  说到底,会把那种经验当成肥料灌溉自己成为作家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第二个需要铺陈的前置作业,就是得先跟读者们说清楚,这跟至今为止我所出版的创作故事不同,不是由我创造出来的,也不是依据现实写出具有价值的架空故事,而是实际发生过的事情。以这一点来说,这部作品跟我过去所发表的其他故事之间存在着相当不同的逸趣。我会尽量注意别多作无谓的侧写与描述,这么一来或许会缺乏娱乐效果,也没有创作故事基本会有的巧妙起承转合。我试着想像了一下,结构相当支离破碎,完全没有计划性可言,就如同现实一般。

  当然了,我不否认作者本身的叙事技巧仍未臻成熟,但现实本身就是如此,以故事内容来说,若被批评成荒诞无稽,只能说你并没有抓到我的重点。

  我只是把曾经发生过的事实照实写出来罢了。

  虽说是照实写出来,但毕竟是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辜,身为一介生活在现代日本的社会人士,我还是有些不得不顾虑到的地方。也就是对于人权、个人情资等等触及私人领域的顾虑。

  从这一段开始,我会尽可能不提及人名与地名,就算文中写到了,那也都是经过变更的假名。我会以无法锁定特定人士的手法来书写,在某些地方或许还会出现支吾其词的状况也说不一定。

  这一点还请大家能够谅解。大人遇到某些状况时,是得采取成熟的态度来面对的。尽管心智年龄只有幼稚园儿童的程度,可人一旦活到了三十岁,还是不得不去注意到这些地方。无论我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至于天真无知到如此地步。

  接着是最后的铺陈了,我必须告诉读者们为什么我会想把自己的精神创伤公诸于世。若不这么做,读者们就会一直猜测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盘算才会说出这件事,而忍不住先偷看结局。像这样猜测作家的动机,边读边想像的小说一点都不刺激有趣吧?

  况且,我根本打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出这件事。我原本是想一辈子绝口不提,谁会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的精神创伤公开给其他人知道啊。又不是那种「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吧」的好事,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那件事。应该说,我一点都不愿意回想起那件事。如果能遗忘,我实在很想彻底忘记,那完全是一段教人忌惮的记忆。

  我原本是想把那段记忆带进坟墓里,一辈子绝口不提的。

  虽然不知道我会不会被葬在墓地里,总之我就是想隐瞒整件事的始末,等死后一起带到那个世界去。

  那我到底为什么要把那件事讲出来呢?其实理由相当单纯,因为经常照顾我的责任编辑决定在结婚后离职了。与其说是经常照顾我,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被我添了许多麻烦,但我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当作回报,也就是说至今为止我几乎没有给过她任何稿件,所以希望至少能在最后交出一篇令她印象深刻的稿子,算是以稿件代替报恩吧,难得我居然会涌现出如此有人情味的想法。

  如果能为她的编辑生涯所经手的最后一份工作添加一丝光彩那就太好了,为了这一点,就算要我把丢脸的私事摊在众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根本不算什么。

  尽管我刚才说过想把那段记忆带进坟墓里之类的话,但那不过是我的心情、我的一种打算,事实上那根本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那是我总有一天无论如何都得说出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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