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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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靠小说维生至今差不多已有十年光景了,但直到现在我仍不觉得自己曾写过所谓的小说。
听我这么说,或许有些人会认为「哎呀呀,老师又在闹别扭了呢」,是这样没错,我就是在说些别扭话。想办法编造藉口、说些别扭话正是我的工作内容,仔细想想这十年来我持续不问断所做的,就是尽其所能地说些别扭的藉口,贯彻一名天邪鬼(注1)的本分。
我一直都是以骄傲的态度让自己成为一个怪人的。
若非如此,实在难以存活。也许马上就会死去。
若有人说:「老师啊,当你喜欢当个怪人时,就表示你已经够怪了喔?」确实是这样没错,我完全无法反驳。毕竟我就是一个喜欢被人以掺杂了好奇与轻蔑的目光注视的家伙。
我的喜好很偏颇没错,我就是喜欢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对于有那么多得以实现特立独行的机会,我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相对于此,我只能回答,因为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啊。
1 天邪鬼,在日本民间故事或传说中出现的架空坏人。无法界定是妖怪或精灵,善于玩弄人心、使其屈服的存在。
所以啊……不对,老实说,如此扭曲的我在这漫长的十年来竟能持续当个小说家,我都不由得对自己感到佩服。身为一名小说家,能够持续一份得以被社会大众接受的职业,我怎能不对自己感到佩服呢?因为我是如此别扭乖戾的人,甚少会夸赞自己的所做所为,但这十年我确实是认真活过来了,就这一点而言,我想给自己一些正面的评价应该不为过吧?
我总是否定自己,已经到了何时会走偏人生这条路也不奇怪的程度,能够好好工作、购物、对周围人们的人生产生影响,多多少少还是能帮上别人一点忙,读了那么多书的自己应该也算是个社会人士了吧。
但在此同时,我也涌起一股罪恶感。
那便是我明明是以小说家的身分赚钱綳口,却从来不确定自己写过小说。不,说从来没有写过确实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是我写的小说,我又写了一篇名作啊——要说在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冒出过这种想法,那肯定是在说谎了;在我的人生中,能确实感受到「我还活着」,便是写完小说的那一瞬间;思及此,我所书写的那些文字应该就是世间俗称的小说吧。
要是否定了这一点,对那些和我一起工作的出版社、喜爱我笔下作品的读者们实在太失礼了。基本上,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自己都在做些什么、自己又是个怎么样的人,能够决定这些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周遭的人们。不管是好是坏。
假设不管我再怎么顽强地否定,只要周遭的人肯定我所写的是小说,如果他们肯认同的话,那我笔下的文字就是小说吧;相反地,尽管我如何放低姿态诚心诚意地递交出自己写的作品,若是没有半个人认同,若被评为比在喝醉的夜里写的情书还不如的话,虽然可悲,但我想那就不是小说了吧。
我明白的。
我已经不是会去否定那些事的小孩子了。更何况,在人生迈入三字头后,我也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三十岁。与其说是成熟的大人,其实就是个大叔。这无情的现实让我的心都不由得惨澹起来。客观来说,我过的就是在写小说时不知不觉长了年纪的人生。
在我为长了年纪感到难为情的同时,却没办法说自己的人生有多么丰沛精彩,这是我没有掺杂半句谎言的真实感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在变成这样之前难道没办法做些补救吗?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反省了。
我在想,有没有什么不变成三十岁的方法呢?不,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自我了结这条路可走了。
所幸我并没有自杀的念头。我常在想,死了之后会变成怎么样?但那跟想自杀是完全两码子事。以现今的世界来说,这或许也算是种恩惠吧。我的生活原本就被工作填满,二字头那段年纪除了工作几乎一事无成的生存方式若被当成跟自杀没两样的话,我也还没准备好该怎样反驳。
其实我还挺喜欢被这么说的。你没办法好好地生活,以人生经验来看,你的精神年纪甚至连小学生都比不上,大概只有幼稚园儿童的程度啦——受到这样的谴责,我反而是会喜不自胜的那种人。但我还是会因此感到受伤,无法处理后续的情绪问题。不管那是多么令人开心欢愉的事,烙下的伤痕还是会一辈子留在生命里,可我却完全不明白这一点。真愚蠢。我就是如此愚蠢。
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被人斥责、当作异端分子,这一点我是感到十分羞耻的,但每当被斥责时,心里总会涌现出『跟周遭的人不一样,我是很特别的人啊』。『都是因为我太特别了,才没办法被人理解』这类的想法,且这就是构成我二字头年代的主因,说起来还真是个悲伤的事实。
我就坦承吧。
其实我曾被书柜压倒过。
因为我是一个自我意识过剩又喜欢装模作样的作家,对于丢弃或转手把书卖掉这种事有着强烈的抵抗感,房里自然累积了不少书本,再加上我原本就是个随意散漫的家伙,根本没考虑过平均重量什么的,只会一股脑地依序把书本塞进书柜里。结果就是让以合成板组制而成的书柜承受不了重量而崩塌,压倒了当时正在工作的我。
沭浴在书雨之中,被书柜的隔板砸到头,我觉得有过这种经验的自己是很特别的,在说不走会死掉的剧烈疼痛中还能露出一丝浅笑的自己,我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是个怪人。说是恶心也不为过。
尽管精神年纪只有幼稚园儿童的程度,但真实年纪依然不断往上累增,以人类的身分活了三十年,成为一名小说家也有十年光阴,就这点来说,或许可称作是种奇迹。就算是不被任何人认同的奇迹,但奇迹就是奇迹,这一点还是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