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总算发现自己的发言有多么不适切。虽说我并不是故意的,毕竟不了解实际的状况。
「我母亲是日本人与俄罗斯人混血儿,因此我这副长相是遗传自母亲的血统。六岁以前,我一直和母亲、祖母三人共同居住在宝生的外屋里喔。」
桔梗老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开始闲谈过往。他的态度与述说绫芽同学的过去时一样,明明都是悲惨的往事,但他的表情却不见一丝动摇,口气淡漠。
「每当本家要举办大规模的庆典时,我就会被关进一间小房间里。毕竟我的长相比较与众不同,要是四处遛达,总会担心给别人瞧见。」
——就算是姨太太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那么小的小孩关起来啊……
由于内容实在过于残酷,我甚至无法适度地给予回应。不过桔梗老师反倒相当享受我惊愕的反应,视线都舍不得转移,继续陈述下去。
「我现在依然记得儿时的光景。那间房间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从房间内还能看见宝生家宏伟的玫瑰花园。」
此时,畅快诉说着的桔梗老师脚边,一阵温冷的空气缓缓开始流动,夹带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感觉是……
「窗户真的非常窄小,从那里到玫瑰花园理应有一大段距离,不过,孩童的思考模式真的很神奇呢。我总以为,只要伸手说不定就能够碰得到,于是小时候的我便将手伸出了窗外。」
黑暗稍微靠近一些,又近了一些。我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愈来愈惨白。
桔梗老师没有发现异状,依旧继续他的故事。再这样下去,我甚至怀疑黑暗会吞噬一切,心中充满了不安。
「而后,本家的继母恰巧经过那里,于是用脚踩踏我的手。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不断、不断地踩。」
「天哪……怎么会……」
过度的冲击使我不自觉地再现当时的画面。
在囚禁的小屋内,金发幼童的手从窗户内侧伸了出去,那幼小而白皙的手却被妇女无情地践踏。
幼童的小手眼看着逐渐染成血红。桔梗老师哭了吗?不对,我想他一定不会哭的。
家庭对年幼的孩子而言,就是他们生活的全世界。但是儿时的桔梗老师却被囚禁在狭窄的空间中,甚至遭受绝对的存在——大人们的虐待,他一定感到痛苦无比。
纵使如此,年幼的孩子仍然跳脱不出那个世界,只能继续处在不明白悲哀与残酷的实质意义的情况下,接受所有现实。
想必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吧。
「呵呵!」
忽然间,桔梗老师冷不防笑出声来。他的笑与现场气氛实在过于不相称,令我不明就里。
「桔梗老师?」
「那么,我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什么……」
桔梗老师肆意抚触我的下颚线条。
——他为什么要和我提起这个话题?
老实说我没有半点头绪。
「请问是为什么呢?」
面对我的质问,桔梗老师耸耸肩。
「应该看得见吧?如果是你的话。」
瞬间,我总算明白了。
——没有错,现在的我的确是看得见。
正坐在我眼前微笑注视着我的桔梗老师,乍看之下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凝目细看的话……
——我的视野倏忽转暗,左腕上系着玉兰花枷锁,被言缚所囚缚的桔梗老师之姿赫然浮现。
「不必客气,来,请吧。」
桔梗老师在我身旁翘起了二郎腿,右肘支在桌上呈托腮貌,侧着头斜目凝视我说道。
——这是挑衅。
桔梗老师的态度明显是在向我挑衅。
他知道自己的儿时遭遇关乎言缚,所以才会刻意向我述说。于此同时他也早料想到我会藉机看透言缚,并且予以解放。
——为何他要这么做呢?我真的不懂。
纯粹只是他个人的兴趣,亦或有更深一层的目的?不过,我现在必须交出的答案,并不是桔梗老师的真意。
既然解放言缚对我而言确实是一份重要的任务,那么无论对方是挑衅或是别有企图,我只需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予以解放即可。我只要遵循自己所相信的道路,勇往直前就够了。
「我知道了。」
我执起桔梗老师的手轻柔一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我要解放他的言缚。
——一直以来的疑惑逐步转变为确信。解放言缚,对我来说果然是很重要的工作。破除诅咒后,将其导引至未来的无限可能。不管身为教师还是身为一个人类,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桔梗老师的眼瞳仿佛浸润着悲哀的神色。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是否也曾显露出这样的眼神?
我透过他的眼眸,想要寻找过去的那个桔梗老师,深入再深入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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