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的遥远上游,在尚未挟带着黄土的清澈河流北侧,有座名为积石的高山。积石山高达天际,东北山面覆有冰河,若是沿着自东南往西北延伸的山脊向前行,不久就能看见昆仑山。
积石山的深处住有一头墨色妖魔。它的姿态似马,拥有肉食性动物类的柔软四肢,脚尖有着钩爪。额头中央生有独角,口中并排的牙齿十分锋利,力量之大甚至能咬死虎豹等兽类。
自己是何时出生的?为何会在这里生活?妖魔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想去探究。没有亲人孤苦无依,但它也不觉得独自一人有何不对。
肚子饿了就狩猎鸟兽,饱餐一顿后就睡觉,如此日复一日。虽然有时会遇见人类,但也是饿了才会当作食物,饱的时候便不感兴趣。对妖魔而言,人类与其他野兽并没有多大分别。
那一天,墨色妖魔也是一如以往,待天亮后便走出巢穴寻觅猎物。
忽然间,周围就像是被涂上了墨般变得漆黑。它猛然回头,只见至今自己藏身的巢穴,以及巢穴对面的一大片金黄色草原,全都落入了厚重的暗色当中。
妖魔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它拥有夜视能力,至今无论是多么深沉的黑夜,在它眼中看来也与白昼无异。但是现在眼前的世界,除了黑暗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妖魔焦急起来,开始狂奔想要逃离黑暗。它蹬着自己比世界上所有野兽跑得还要快的双脚,冲进暗色当中。然而,无论它怎么奔跑,暗夜依然不断延伸没有止尽。
最后,妖魔不再奔跑。它精疲力尽,漂浮在空中般地躺在黑夜里。
好饿,但是更渴。在逐渐模湖的意识当中,妖魔寻求着猎物的温血气味,以及自岩石缝隙间渗出的清水滴答声。然而妖魔运用敏锐的嗅觉,却连风的气味也捕捉不到,即便竖耳倾听,也只听得见自己的急促呼吸声。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
妖魔在几乎失去意识的情形下,有时横冲直撞,或用前脚的锐利爪子刨挖脚边,想要挖开黑暗,最后却又落入浅眠当中。日子就这样周而复始。
饥饿与喉咙的干渴伴随着痛苦逐渐支配五感,也不再有力气思考自己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忽然,飘至鼻腔的清水气味让妖魔清醒过来。至今不管它再怎么聚精会神,眼前都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如今竟能隐约看见一个像是骷髅,既白且圆的物体。那是一个样式简单的陶瓷器具,但是妖魔极少与人类接触,因此不晓得这个器具是出自人类之手。另外,它也没有心思再去细想为何这个陶瓷会突然出现在黑暗当中。几乎快燃烧起来的喉咙只是一心渴求着陶器中的清水。
妖魔将脸庞塞进半个瓶子当中,贪婪地大口喝下清水。带有些微甘甜与苦味的冰水,与岩缝间涌出的泉水以及野兽的鲜血不同,有种不可思议的味道。
突然间,一阵刺痛袭向妖魔的四肢百骸。就在这时,某种类似于蝙蝠的东西分别咬住了它的四肢,但是黑色的翅膀融进了黑暗当中,它看不清它们的真实样貌。痛楚瞬间就获得平息,妖魔也忘了为自己带来疼痛的那些存在。只有这份想滋润喉咙干渴的欲望,占据了它的心房。
——杀。
妖魔倏地注意到有人正在它耳边低语。那道话声从陶器出现时就已存在,但是因为它喝水喝得忘我,一直没有发现。
——杀、杀、杀!
话声不断重复低喃。对不懂语言的妖魔来说,那听来只是一道声音,但话声主人的意思仍是确实传了过来。
一边饥渴地喝着水,妖魔一边倾听。
在清水逐渐渗透干枯已久的身躯的同时,那道声音也渗入它的骨髓。
*
阳甲王十五祀,十一月,于甲戌之日利条卜卦。问曰,伊章玄今何处也——
王都奄的王宫当中,在执行政务的重屋大屋里,第十八代殷王阳甲与宰相曹晏仲,正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大史令利条的卜卦。
利条手持龟甲,将凿有凹洞之处举在燃烧的木片上头。接着「啪叽」的清脆声响起,同时龟甲上出现了裂痕。这时,章玄的所在地本应能映照在稀世的占术师利条眼中。然而——
「看不见。」
和条白皙的美貌左右晃动,放下龟甲置于膝上。不过,光只是将龟甲放在膝上这样一个动作,周围的空气仿佛就会飘起一阵清香。
「今天也找不到吗……」
阳甲大叹口气,垂下肩膀。
当初温柔和煦的风采,如今多了几分阴郁,原本略显福气的身躯也在这两个月消瘦了不少。一切都是因为他始终信赖的贞人,章玄背叛了自己之故。
贞人即是服侍大王的占术师。大王执政之际,都会参考贞人们的占术。因此大王皆对自己手下的贞人们寄予深厚的信任,也给予他们与宰相同等的权力。
然而,章玄却与敌国鬼方串通,为了削弱殷朝的势力,将能够引起洪水的水妖化蛇唤来人世。另外又在近日得知,十五年前章玄为了取得贞人之首的大史令一位,甚至咒杀了前代殷王南庚。
「那家伙对本王没有一丝的忠诚之心吧。不仅如此,也许还怨恨着本王。章玄下一个咒杀的目标,就是本王吗……」
阳甲至今什么也不晓得,一直安稳地坐在王位上,事到如今才深深地感到悔恨,还有无以复加的恐惧。从未怀疑过章玄另有意图,任命善于占卜未来的利条为大史令的人,正是自己。而且章玄拥有罕见的千里眼能力,若想掌握他们的动静可说是易如反掌。但他们无论怎么搜索,却都无法得知他的下落。贞人们连日来也不断占卜章玄的行踪,却没有任何人卜出结果。
「不能再让章玄那家伙继续为所欲为。大王,请您别担心,老臣晏仲一定会誓死保护大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