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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一的家,钢一的房间,钢一的床上。
苏菲亚将身体贴近钢一,铁床的连接处发出摩擦声。
十七岁的苏菲亚看起来已经十足像是个大人,身高也高了钢一半颗头;只要穿上套装,便是完美的「社会人士」。
她现在坐下来的距离和钢一非常接近,如果将钢一的心脏比喻为核能发电厂的话,现在只差一步就要炉心熔解了。
散发出绿色光辉的眼睛不客气地瞪着钢一因为睡眠不足而浮肿的双眼;她的视线慢慢接近、慢慢接近,受到对方压迫的他不自觉地倾斜上半身,往后仰倒。
苏菲亚丰厚的嘴唇像是蕴含汁液的水果一样,一边吐出温暖的呼吸,一边动着:
「钢一,你是不是……在烦恼什么啊?欸,拜托啦,跟我说嘛!」
最先发现钢一露出奇怪笑容的人果然是苏菲亚,今天也不是钢一第一次受到苏菲亚的质问。
然而对方今天的口吻特别强势,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诘问钢一。钢一别过脸,不敢直视苏菲亚的认真眼神:心中一边涌起一股罪恶感,一边跟平常一样地打马虎眼说:「没什么啊,我只是有点累了。」
但是——
「——骗人!」
今天的苏菲亚不肯就此罢休。
「因为钢一一直很奇怪,从第一学期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露出奇怪的假笑,跟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快乐,前阵子也突然泪眼盈眶,还冲到厕所——你是冲到厕所去哭吧?最近也完全没有睡,妈咪也很担心哦!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苏菲亚抓住钢一的肩膀,用力地摇着他,纤细的手指隔着衣服,压进皮肤深处。
「……告诉我啦!否则……我明明想帮助钢一的……!」
苏菲亚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乍看之下还有几分与年龄相符的孩子气。此时她的脸庞突然朦胧起来,彷佛隔着毛玻璃看一样——原来是因为钢一的眼中不知何时充满了泪水。
他再也无法继续将对死亡的恐惧封闭在自己的心中……已经到达界限了。
他的嘴唇颤抖着:
「……如果……」
「……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苏菲亚看着钢一,表情既吃惊又苦闷,彷佛心脏快被捏碎了一样,抓着钢一肩膀的手指也轻轻颤抖着。
今天是十一月十一日,距离命运的那一天来临,大约还有一个月——
「什么意思啊……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回事?钢一生病了吗……?」
钢一摇摇头。
「那……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钢一被欺负了吗……?」
他再次摇摇头。
「那为什么……难道是……自杀?」
他再一次地摇摇头。「人的生命,其实会因为很莫名其妙的原因,在十分不合常理的情形下结束……走在路上,或许会被酒醉驾车的人辗过—也或许会被高喊着『任何人都好』的随机杀人魔砍上一刀。」
甚至连去买个感冒药也会被炸弹炸到……钢一在心中追加着这句。
显然感到十分困惑的苏菲亚不知道钢一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嘛……情况或许真的像你说的……但是,就算你很在意,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不是吗?思考这种根本无计可施的事情,只会让自己烦恼得既痛苦又难受……你不能这样……」
她将手放在钢一的大腿上,以柔弱的力量轻轻握着;钢一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体温,以及她的心情。
(苏菲亚同学在担心我……)
他吸了吸鼻涕,尽可能舒缓紊乱的呼吸,然后开口说道:
「嗯……比方蜕,走在外面,天空中有可能会落下鸽子的粪便;可是如果在意这种事情的话,就不能在外面走路了,所以普通人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再加上鸽子粪便实际掉到头上的机率其实很低——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并不是鸽子的粪便。
「能和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弥宵姊一起去唱卡拉OK,到游乐中心玩,在家庭式餐厅聊天,讨论信丘同学画的漫画题材,看电影,买东西,到海边玩——我空虚又空无一物的人生充实得让人怀疑自己真的可以过得这么愉快吗?一想到这么幸福的每一天,或许会因为类似被鸽子粪便砸到一样的理由而结束……我就无法忍耐!」
眼泪自钢一的眼眶中满溢而出,流过脸颊,蓄积在下巴,随后滴滴答答地落在苏菲亚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上。
「虽……虽然我之所以会说出这件事情……或许只是想要寻求慰藉……可是到了晚上,当熄灯后的房间呈现一片漆黑后……躺在被窝里的我总是会一直想着这件事情……明明不想去思考的……但是我好害怕、好害怕……感觉全身都快不对劲了——」
钢一参杂着啜泣声的话语至此中断。
头部突然被用力抱着,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埋进苏菲亚的胸口。
(……?)
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的他,以类似抓着苏菲亚腰部的姿势定格不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身体和身体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