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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雄粗暴地下达指示后便叫木下离开。
「等一下!」他立刻又叫住对方。「那家伊良部综合医院,好像是在前往驹泽的巨力队选手宿舍途中吧?我待会要视察室内练习场的工程进度,就顺便去一趟医院吧。你去准备车子。」
满雄心不甘情不愿地决定前往医院。他虽然感到愤怒,但要找其他医生反而更麻烦。而且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可以让他今晚安睡的药。
他坐在公司专用车上,浏览着东京的街道。才一阵子没到市中心,这里就已经盖了许多新的高楼。政经界难道没有察觉这正是泡沫经济吗?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报纸上提出警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轻易引退。
伊良部综合医院的精神科位在幽暗的地下,满雄不禁在喉咙里咕哝了几声,他最讨厌阴暗的场所了。由于他不想让其他人参与诊疗过程,便让秘书们留在候诊室等候。
满雄敲了敲门。「请进——!」里头传来格外高亢的叫声。是这里没错吧?他不禁确认了一下牌子。走进室内,只见一名看似四十岁左右的肥胖男子坐在单人沙发上,满面笑容地向他招手。白衣上的名牌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看来这个年轻小伙子就是伊良部理事的儿子了。
「你是田边先生吧。『老满』,我在电视上看过你喔。嘿嘿嘿——」医生露出牙龈,狎昵地对着他笑。满雄有些火大,当着本人的面称呼「老满」?无礼的家伙——
「我收到传真过来的介绍信。听说你常常睡不着?失眠可以说是老人忧郁症最早期的症状呢。」
满雄听到老人两个字便按捺不住脾气,怒声说:「喂!谁得了老人忧郁症!真没礼貌。你只要乖乖开药,让我可以睡个好觉就行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哈哈哈。你果然很霸道,跟电视上一模一样,」伊良部拍手欢呼,指着满雄说。「你一定是情绪不稳定,我们先来打个针吧。喂~真由美。」
伊良部才叫完,里头的帘子便拉开了。一名穿着白衣短裙的年轻护士站在那儿。她手中拿着格外粗大的针筒,看起来像是架着一把手枪,嘴角则带着无敌的微笑。满雄皱起眉头问:
「喂,这是什么意思?你们要做什么?」
「别担心。来,坐下来吧。」
两人合力脱下他的外套,把他的手臂缠绕在注射台上。
「喂,你给我好好说明清楚。」
「这只是很普通的葡萄糖注射而已。」
「为什么要注射这种东西?」
「唉,别管这么多嘛。」伊良部愉快地替他涂上消毒药,彷佛是在玩弄玩具一般。
满雄想要抵抗,但手臂却被压住无法动弹。这就是现实吗?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受到他人命令,遑论被束缚住自由——
针尖穿透了他的皮肤。「好痛好痛好痛!」他忍不住发出窝囊的叫声。他脑中产生错觉,彷佛又回到了念第一高校的时代。这种感觉就和当年被进驻军喷洒DDT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向护士的乳沟。甜美的气息刺激着他的鼻子——当他的视线和护士交接,她「哼」地笑了一声,以指头戳了戳他的额头。
满雄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即使是喝醉酒的银座酒家小姐也不会对他做出这种事。
打完针之后,咖啡端上来了。伊良部整个人靠在沙发椅背上喝咖啡,满雄则坐在简陋的凳子上。他心中的怒火不断涌起——自己尊为大日本新闻的董事长和东京巨力队的老板,这个男人竟然不给他VIP的对待?
「你说睡不着,是每天晚上都这样吗?」伊良部问。
「不是。看情况,不一定。」满雄很不高兴地回答。
「像是巨力队输球的时候吗?」
「喂,别开玩笑。我的心胸才没有那么狭窄。而且现在球季早就过了。」
「那到底是怎样啦?」伊良部问他。满雄咳了一下,开口说:
「喂,你这个人应该先改一改说话的口气吧?好歹我也是个有地位的人啊。」
「又来了!别这么严肃嘛。」伊良部丝毫不为所动,随性地拍了拍满雄的肩膀。
「没礼貌的家伙。如果是在古代,你早就被拉去砍头了!」满雄挥开对方的手,真的开始生气了。
「田边先生,你的脸好红。你这样血压又会增高喔。」
「你还『喔』咧,是你害我血压增高的吧?」他气到双唇发抖。
「别这么容易激动嘛。想要得到安眠的话,就得保持平静的心情才行呀,」
满雄的喉咙又开始咕噜咕噜作响。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对我说教?这该如何是好……
「老年人的话,有一种情况就是因为对死亡感到不安,连带害怕起睡觉这件事。」
这句话让满雄惊了一下,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脸。
「别胡说。我、我、我早就对死亡有所觉悟了。」他边说边冒汗,舌头也有些打结。
「以前我碰过一位八十岁的病患。他跟我哭诉,说他只要在报纸上看到『永眠』两个字就会害怕到不敢睡觉。」
「不要把我跟那种闲到没事做的老头扯在一起!我每天忙到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些小事。」
他口中虽然抗议,但却流了不少冷汗。事实上他自己最近也不敢看报纸的「讣闻栏」。每次看到比自己年轻的人死亡,他就会觉得胸口彷佛被什么东西勒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