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烟熏味的风让我明白我旅途的目的地已近。目的地是座有大型湖泊的小镇。夕暮中的浅紫月光在湖面闪耀着破碎的波光。杳无人烟的街道上,灯光一盏盏亮起,照耀了石板路。
然而在灯火通明的街景中,仅有一处仍被暗夜垄罩。那里是个乌黑瓦躁的山堆。只有这栋房子被烧个精光,宛如它的存在已从这世上消灭。距离这栋房子被烧毁,似乎还没过很久。
我踏进瓦砾之中,寻找失落之物的蛛丝马迹。但一切早已为化为烟灰与焦炭。唯一幸存的黄铜时钟指针,正指向今晚最早登场的星星。
听说这里被烧毁之前是一家钟表行。我想应该是一家不起眼的店,说不定商品里还有外头没有的罕见钟表。也可能在这些钟表里头,就藏着我正在寻找的物件。只是一切已付之一炬。
我早就知道这栋房子失守了。这趟旅程一开始就是以绝路为目标。单是在这个月里,我就造访了位在三座城镇里的七栋焚毁建物。任一处都是被检阅官下令烧毁的地方。
所有人都不能持有图书。
这是我们这时代的规则。要是违反规则,检阅官就会将窝藏书籍的地点连同书籍烧毁。
据说检阅官原本只是审查书籍内容的职位。但到了现代,却承担了纠举有害图书并行使烧毁处分的任务。所有可能催化犯罪的书籍都会被他们烧毁。他们将定义无限上纲,结果所有书籍全都被视为有害图书。
他们主张在自己清除有害图书后犯罪遭到扑灭。实际上他们也为在战争与重大灾害之下陷入混乱的世界带来秩序。在这个世界,唯有他们筛选的话语才是真理。主掌真理的人于是成了世界的中心,建立起全新的言论审查社会。
我对被烧毁的物品知道得不多,因为我出生于这些物品多半早已佚失之后。据说多数书籍上头记载着人的罪与恶,其中被称作“推理”的类型书籍尤甚。这些热爱谋杀的书籍成了焚书之中的代表性书籍。假如以“推理”为首的书籍确实应该遭禁,检阅官的行为可能是正确的。至少有许多人都相信如此。
书籍是不是应该失传?如今我仍找寻着答案。
我想书籍上大概记载了我们有所不知的真相。
要是还有尚未被焚毁的书籍,我愿意踏遍天涯海角。只是没有人会告诉我这种孩子——而且还是个外国人——秘密的所在之处。藏书人当然都是赌上性命私藏书籍。镇上的人也不肯透露关于书籍的情报。
但即使是畏惧检阅官而三缄其口的镇民,对于遭到焚毁之处,口风也相对地松。他们可能觉得事情落幕,谈谈无妨。不少人则在焚毁处分执行后,才知道那里曾经存在过秘密。
因此我旅程的目的地,总是乌黑瓦砾的山堆。只要听说哪里有个失守的地方,我就会动身前往。我很明白那个地方也只剩灰烬,但我还是相信跑一趟现场,说不定会多找到一些东西——
我在瓦砾中蹲下,翻找灰烬底部。我没翻到半个渴望的目标。起身回望之时,视线中仅剩下一幕融入黑夜的虚无光景。太阳不知何时完全西下,将我抛在这座城镇唯一的黑暗。
我在湖畔的小型旅馆寄宿,决定在这里度过一晚。
透过房间的窗能见到在湖泊彼岸并排的民宅。即使到了夜晚,这座镇的灯火也不曾熄灭。我不认识的人们就在那里生活。我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安心感,茫然地望着倒映在湖面的灯光。在一片寂静之中,枯叶掉落的声音传入耳里。晚风吹散了竖立在湖畔的树木所剩无几的叶片。时序步入冬季。堆积在窗框上的枯叶,想必有天也会变成白雪。
我非常疲惫,一躺上床就呼呼大睡。拜燃木暖炉之赐,房间里很温暖。这阵子一直都是呼气能吐出白烟的严寒气温。我身陷温暖的被窝,坠入梦乡。
但就在即将天亮的时候,有人把我摇醒。“起来,快起来。”穿着旅馆制服的大姊摇晃我的肩膀。我记得她是大厅的柜台人员。我不懂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硬是要把我叫醒。
“对不起,我擅自阅进来了。”她向我展示钥匙串。“刚刚楼下大厅有两个检阅官上门,问值班的人有没有外国少年入住。他们好像在找你。”
“咦?”我不禁坐起身子。“检阅官?”
“你有没有头緖?该不会你手上有书吧?”
“没有。”我摇摇头。“我没有书。”
“是吗,那就好。但说起外国少年,我们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他们一定是想抓走你。”
“抓我?”
“钟表行被举报以后,检阅官就在监视这个镇,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捕了。检阅官说是在找钟表行的同伙,他们似乎认为我们还有所隐瞒。”
“钟表行是指那家……”
“你知道他们家?你该不会认识他们吧?”
我直摇头。虽然我曾在钟表行停留,却也只见过瓦砾的遗迹。
大概有人见到我进入钟表行的瓦砾闲晃。目击者一定不是检阅官。检阅官当场就会逮捕我。这么看来,镇上的人或许视我为可疑人士。接获可疑人士的情报,检阅官当然会行动。
“可能是有哪里搞错了吧。无论如何,他们来到这里就是要把你带走。他们的作风就是先抓人再调查。你最好先逃再说。”
“可是……我要是逃了,他们也会马上追上来。”
“别担心,我们先骗检阅官你昨晚退房以后马上就离开了。这样说他们也会放弃吧。”
她拿起我放在地上的后背包递给我。我走下床接过后背包。
“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她歪起了头。
“放我走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