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女音乐盒 序章 在月光海岸将你……

r />   “我听你打造的音乐就知道了。”她笑咪咪地说。

  “你那身打扮不冷吗?还是快进屋子里吧。”

  “让我再跟你多聊一下吧。”她赖着不想离开。“那个交响音乐盒的曲子对我来说,就等于是月光。请你告诉我,你眼中见到的月光,跟那首曲子是否相同?”

  我如此回答了她的问题。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

  “是吗……太好了。还有很多以月亮为主题的曲子,只是每一首都比我想得还明亮。相较之下,《月光海岸》是幽暗的光芒。双方相比,后者与月光比较贴切。”

  “月光也不是永远都一个样。有时明亮,有时阴暗。这么说来你想像的黯淡月光,也不算是错的。”

  “所以有时候月光的确是阴暗的吗?”

  “是,应该没错。”

  “真是不可思议……”她感慨地自言自语。

  她生活的世界与我截然不同。我猜她应该是天生眼盲,或许她还能了解光线的强弱,但恐怕难以理解颜色。这样的她所想像的月光,到底又是什么模样?

  “糟糕,我打扰你好久。请你今后也要继续制作美好的音乐盒。而要是我的音乐盒坏了,我会来请你修。我很高兴认识你。”

  “这是我的荣幸。”我笨手笨脚向她行个礼。

  在下次遇见她之前,我想先把优美的行礼方式练起来,即使她的眼睛见不到。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会跟她搭话。她的眼睛看不见,要是我不主动搭话,她便无法察觉到我的存在。我曾经有一次起了恶作剧的心,默不作声从她面前经过,她果然没发现是我就离去了。只是她偶尔也能发挥敏锐的听觉,透过我打造的音乐盒乐声找出我的所在之处。据说视障者除了视觉以外的感觉特别敏锐,她大概也不例外。

  我们的对话内容很琐碎。我原本就不是健谈的人,没什么话可以说,但她似乎很喜欢与人交谈,跟我说了很多事。像是雨声的差别、喜欢的乐器的音质、可怕的声音。听她说话的时间,我非常幸福。我感觉自己仿佛受到她的需要。即使我在她眼中只是个打发时间用的存在,这样我也满足了。我只是三不五时附和她的话,悄悄主张自己的存在。这就够了。听了她的话,就能认识她的世界。这是美妙的经验。我不曾觉得了解他人的人生是这么有趣的事。

  然而卡利雍馆里有许多不乐见我俩关系的人。他们是除了我以外的音乐盒工匠,每个人不约而同都看我不顺眼。他们是卡利雍馆馆主还在本土经营乐器工厂时就跟随他的工匠,人人皆自许为一流。相较之下我却来自贫民窟。像我这样的异类混进卡利雍馆里,他们当然感到不是滋味。我懂他们的心情。要是纯白的地毯染上一滴黑渍,哪有人不会在意?

  他们原本不会直接找上我。他们基本上只会排挤我,坚守自己的领域。但在我开始亲近她之后,他们改变了方针。他们决定要更加直截了当地解决掉我。尤其是带头的男人,他在年轻的工匠之中是最为年长的人,在音乐盒制程上担任督导。他派头无人可及,傲慢也无人可及。他总是以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鞋为傲,每当他注意到脏污,就会命令佣人帮他擦鞋。

  “我跟她订婚了。”他说。“这椿婚事也经过她父亲认可。我们一出生就注定要结婚。”

  他的话语深深刺伤了我的心。说不意外,的确也不意外。最高贵的人总是会凑在一起,这是世间的常理,即使这个世界也要濒临谢幕了。

  “菜鸟,你为什么要作音乐盒?”

  我稍事思考,接着老实回答他:我不知道。

  于是他扭曲嘴唇,露出嘲弄的笑容。

  “继承这个家的人要能够制作像样的音乐盒,所以她的父亲才会叫我们一直作音乐盒,这是为了培育下个世代的工匠。”他将双手大大地摊开,仿佛正在陈诉幼稚的理想般地咄咄逼人。“你懂了吗?你要是懂了,就赶快把这种粗糙的垃圾箱拿来重作。”

  他将放在桌上的音乐盒扔到地上摔坏。那是我作到一半的音乐盒。

  “别再接近她了。”他将我推开。

  从那天起,我尽可能避开她。

  我绝不是屈服在他们的压力之下。我习惯被排挤了,现在他们瞧不起我,我不痛不痒。我主动选择不接近她。这样对她才好。我跟她生活的世界天差地远。我与她之间竖立着一道隐形而严峻的巨壁。这件事一开始就明白了。没错,她与我是不同世界的居民。

  我在走廊与拄着白色手杖行走的她巧遇,默不作声经过她身旁。我表现得若无其事,而地球也照旧持续运转。如果我就此不再与她对话,我是否就能从她的世界之中消失?

  接下来几天,我持续与她无言擦身而过的日子。我将全副心思放在制作音乐盒上。乐曲永远是《月光海岸》。我知道的曲子不多,也弄不到乐谱,只能在一首曲子上追求极致。然而这首歌却让我不由得联想起她,想起她幻想月光的模样。她所想像的月光,究竟会是什么颜色?我开始混乱。我到底是为什么抛弃自己生长的地方?又是为什么非得从她身旁离开?

  而我又是为了什么才继续制作音乐盒?

  我再次产生了这个疑问。完工的音乐盒未必会销往都市,反而多数不曾有过演奏音乐的机会,就默默地收进了仓库,仿佛过程本身即是目的。

  我烦恼到最后,决定去找卡利雍馆馆主。

  “我们为什么必须作音乐盒?”

  馆主整个人陷在书房的大椅子上,嘴上叼着一根我从来没见过的粗实香烟,香烟没点燃。他阖上放在桌上的香烟盒,双手合握搁在腿上正对着我。

  “你是不是问这个问题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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