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乐器行的老板抓紧机会,连连鞠躬向他问好。“您今天特地远道而来,小的深感惶恐。”
光是看乐器行老板的态度即可得知,很显然眼前这位年长男性便是卡利雍馆馆主。我也学着乐器行的老板一起鞠躬。
“我才得向你道谢。听说你们帮我修好了那个音乐盒?”
“没错,是他修好的。”乐器行老阅指指我。“我从以前就看重他的技术。”
“能让我见见音乐盒吗?”
“这是当然,里面请。”
乐器行老板邀请他进入店内,年长男性打开音乐盒。与早晨气息不符——却又莫名适合本日天气的宁静音乐流泻而出。年长男性凝神谛听,专注于音乐之中。
“如何?”
“很好。”
他只回了这句话,接着从西装内侧拿出纱质的袋子。袋子里放着硬币。他一枚枚清点,点了超过十枚便停手,将硬币连同袋子交给乐器行老板。
“太、太多了……”乐器行老板太过震惊,不禁出声。
“里头有一半是给他的报酬。你就收下吧。”
乐器行老板转手把袋子交给我,我想也不想地推绝了。
“我不能拿这么多。”
“为什么?”
“我没做值得拿这么多钱的事。”
我这么一口咬定,年长男性便露出不满的表情。
“真有这回事?我倒觉得你做得够多了。”
他边说边转头望向乐器行老板,寻求他的意见。
“他其实……是住在都市外头的人。”
“原来如此。”年长男性作势深思,凝视着音乐盒。“算了。这个音乐盒我就收下了。”
他关上音乐盒的盖子,将音乐盒夹在腋下,接着用手指向我示意。我想他应该是要叫我跟他来,便追着他的身影出了店门。
一出店门,我们便停下脚步。
“你有资质。”他说。“来我这里工作吧。”
“咦?”
“你只要在我家作音乐盒就好。要是不错,我会跟你买下来。我还会额外提供你住处与伙食。怎么样?”
“可是我……”
我很犹豫。这是求之不得的提议,没有理由拒绝。可是我这种人真的有办法顺利待下去吗?我这种出身寒酸的人真的有办法加入他们的行列吗?
“你跟我都还有许许多多必须完成的任务。在我们的世界真正沉入海底之前,把你的能力借助给我吧。”
他露出真挚的眼光说道。我既不敢点头答应,也不敢摇头回绝。
“我明天再来接你。你趁着今天打包行李吧。”
年长男性留下这句话,搭上汽车离去。
我回到贫民窟,思考何去何从。虽然我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这里,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来临。肮脏的空气、混浊的河川、漏风不断的住宅、不曾停止哭泣的孩童……我并不憎恨这一切,甚至还感到依恋。一旦要离开这些事物令我感到寂寞。有些朋友只能在这里交到,有个世界只能在这里见到。我要是离开这里,他们还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在原地等我吗?这才不可能。我一定会失去这里的一切。到头来我等于是抛弃了这个地方,就像都市抛弃了这个地方一样。但这真的是我所期盼的吗?
没有人能陪我商量。而要是我找人商量,铁定会更加迷惘。我应该要顺从我的心意决定道路,一如我以往的作风,而未来我也将会这么做。要是我消失了,朋友们会怎么想?他们大概以为我死在路边了。这样还比较好。比起被视为叛徒,这样我还落得轻松。
不见星光的夜晚越来越深,等我回过神来,东方的天空已泛白。
我趁着天还没亮离家。
贫民窟的街影蒙蒙地垂落地面,我在一片幽光之中挺起身子飞奔而去。
全球规模的海平面上升的起因是气候暖化。南极冰棚受热融解,渐渐增加海水量。深层海流的循环被打乱,对海水温度产生影响,气候异常频频出现。我们人类不知道世界的齿轮何时何地脱序。不少学者已死心,认为要是当年世界大战能早点结束或许还有希望。
许多的国家与土地都沉入大海。我祖国这个岛国也不例外。早在数年前,政府便宣布国土有一成已没入水中。如今沿海的城镇仍一步步遭受海洋蚕食。
海平面上升在我们的身边创造了某种现象。那就是在海拔高低差距之下出现了被淹没与没被淹没的区块,于是出现许多与本土断绝,像是岛屿一样孤立的土地。这些区域称之为岛实在太过凄凉、太过没有未来。这些土地总有一天也会沉没。对于这种逐渐消灭的土地,人们取其残留在海洋中的废墟之意,称之为海墟。
卡利雍馆正式建立在远离都市的海墟之上。据说是馆主改建原有建筑物,选为他的终老之地。我无从得知馆主为什么如此,不过我可以理解为何他选择在海墟度过余生。都市的烦扰与喧闹,并不存在于海墟。
卡利雍馆是一如我想像的豪宅,建筑自设有宽广门廊的正门玄关朝左右两方大幅拓展,多不胜数的窗户在咖啡色基调的前方壁面并排。微风吹动的窗帘之白,比我至今见过的任何白色都来得鲜明,看上去十分清洁。远望着这栋建筑,它就像是随时会展翅高飞的巨雕。凸窗与阳台都是我所向往的建筑美之一,全都是高级的世界才有的高级造型。这就是卡利雍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