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根小突刺,突刺拨动设置于台座的音梳便会发出声音。音梳的长短会从头到尾循序变化,产生音阶。而在台座边缘有两片羽状物体,以音筒轴蕊及齿轮连接的垂直小轮轴为中心,画着半圆形来回运转。看来是透过羽状物体的开阖来调整转速的装置。构造跟钟表很类似。
突刺拨动音梳产生的声音在木盒中回响形成乐音,更进一步形成乐曲。盒子不单纯是个外壳,它本身就是个共鸣箱。我感到佩服,也稍微松口气。音乐盒的构造没想像中复杂,与电子仪器相比简单,材料似乎并非特殊的材质。
只不过乐器行老板托付给我的,是复杂度更上一层楼的交响音乐盒。一如老板的说明,这不是个仅靠音筒旋转发声的音乐盒。这个音乐盒除了音筒以外,还有铃铛与鼓等装置会适时作响。音筒的突刺也会接触令铃铛与鼓发声的棒槌边缘,可借由拨动棒槌来使其发声。铜钹与管钟的发声构造基本上也差不多。这些装置会发出什么样的音色,要是不实际让它运转看看也无从得知,然而我上再多发条,音筒都无意转动。看来动力装置已经损坏了。
盒盖内侧张贴着记载曲名的标签。我费心辨识斑驳的文字。
——《月光海岸》
我轻轻将台座从箱里取出。仔细一看,不只发条,其他还有好几处破损。音筒上的突刺折损了好几个。音梳也缺了几根。接续敲响铃铛的棒槌的轴心也折弯了。金属棒并排而成的管钟大多脱离钢索消失无踪。齿轮也都生锈了。音乐盒在构造上大概出了这些问题,最棘手的是各部位零件太过精致。每一根装置在音筒上的突刺都比头发还细微,而这些突刺无数。恢复原状想必困难无比。
隔天我在废弃物之山探索,收集能用来修理音乐盒的材料。发条、细钢索、薄铁片。只有音筒的突刺找不到替代品,我无计可施前往乐器行,询问有没有其他坏掉的音乐盒。老板从深处拿出没外盒的毁损音乐盒送我。我从音筒拔下突刺,充当维修零件。
我试着将拔下的突刺安装在交响音乐盒的音筒上,但突刺的直径略大了点。我小心翼翼地将突刺用锉刀削薄,修整成适当的粗细。这种精密作业大概只有我这种巧手才能胜任。当突刺完美地装上音筒时,我感觉自己仿佛一反我瘦小的手心,达成了伟大得无可企及的成就。然而维修的突刺一共有两百二十八根,未来还长得很。
突刺以外的作业皆轻松落幕。我削了别的铁片镶嵌进折损的音梳。梳齿似乎必须透过附着铅片来调音,但这项工作可以摆在后头。我在敲击铃铛的棒槌轴心上以钢丝补强。缺少的金属棒靠加工黄铜来制造。发条则是从损坏的玩具拔下来的,虽然速度可能根原本的发条搭不上,这点应该能靠羽状速度调节器来调整。
此后我花了三个月,将两百二十八根的突刺全数安装完毕。
我将完成的音筒回归台座,上紧发条。这是紧张的一刻。音筒缓缓旋转,脱胎换骨的突刺与音梳尖端久别重逢。高贵而似带寂寥的声响在音乐盒内侧孤单交鸣,随即转为优美的乐音。
一度死去的音乐重生了。这串旋律肯定就是回荡小盒子里的月光浪涛之声。
这是清新的乐曲,不过我不清楚原本的曲调。我不太确定音乐盒的声音是否正确。我郑重其事将突刺的高度削整一致,仔细地调音。Do、Re、Mi、Fai'Sol、La、Si、Do、Do、Si、Ra、So、Fai、Mi、ne、Do、Do、He、Mi、Fai、Sol、La、Si、Do.我好歹有点立曰感,本以为调音也能轻松搞定,然而在我把音准调到令人满意的程度为止,仍花了好几天。
音乐盒修复完毕后,我立刻动身将音乐盒归还给乐器行老板。
“哇,你好厉害,修到真的能够发声。”
老板感叹地俯视着音乐盒。他紧紧凝视着在盒中平顺回转的音筒。
“我没听过这曲子,旋律正确吗?”
“对,完全正确。这音色真是优美。你做得太棒了。”
“谢谢你的夸奖。”
“虽然我很想马上卖……但其实那位熟客说万一音乐盒修好了,要我直接连络他。我想他一定是要把音乐盒买回去。如果是这样,我会帮你争取看看你的报酬。”
“这怎么好意思?”
“你用不着这么谦虚。精良的技术应该获得相符的报酬,这就是文明社会的规矩。你就正大光明地收下吧。”
老阅让我心头一热,心情也轻飘飘。我的技术与我的存在仿佛受到了都市的认同,令我感到纯粹的喜悦。乐器行老板马上打给交响音乐盒的物主,用生意人的口气与另一端的人交谈。我很紧张,沉不住气地在店里打转。有几名客人进入店里,好奇地看着柜台上的交响音乐盒。
“小弟弟啊。”老板讲完电话,找我过去。“卡利雍馆馆主明天要来访,听说他想跟你直接谈谈。”
“你说的卡利雍馆,”不认识的客人突然插话。“就是那间音乐盒工作室?”
“没错。”老板说。“旁边那个音乐盒就是这小子修好的。”
“哇,好厉害。”
“总之你明天上午十点到这里来吧。知道了吗?”
“好的。”我点头答应,离开乐器行。
我度过了难以成眠的一夜,到了隔天。
这一天,厚厚的云层缝隙之中,偶尔会降下冰冷的阳光。我立刻奔向乐器行。抵达乐器行时,老板正准备要开店。他叫我在店门前等,我乖乖顺从他。空中有一架军用轻型飞机飞过。我望着飞机,胸中有些不安,等待卡利雍馆馆主现身。
十点出头,有辆黑头汽车在乐器行门前停下。沉甸甸的车门缓缓敞开。我与乐器行老板有些紧张,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屏息。一名年长男性下车。他身材不高,但挺直的背脊很适合西装,整体硬朗。只是已是一头灰发,从他眉梢的皱纹与嶙峋的指节来看,不难想见他实际年龄。他轻瞥我们,微微致意,接着从胸口的口袋拿出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