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序奏 迷你庭园的幻想

送出来、是谁在播出的,你知道吗?」

  「广播的放送是政府管理的。」钏枝把广播教育中听到的话如实背诵出来。「政府会删除有害的讯息,公平传播安全的资讯……」

  「别再说了。」她叹息地说,「我明白了,你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疑虑。」

  疑虑这两个字在钏枝心里漾起了涟漪。的确,小时候他对自己周遭的环境感到很多疑问:躲避海啸、洪水相继的侵袭,宛如丧失感情的大人们,无人出入的小镇、只播放安全讯息的广播。但随着年岁渐长,他慢慢不再在乎这些事。广播告诉他,这些事不足为奇。

  经历战后兵荒马乱的时期,人们靠着收音机完成基础教育。经过充分审查的广播,是国民仰赖的资讯来源。对他们而言,收音机是生活必需品,镇里的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型收音机。那是证明小镇与外界还有联系的唯一管道。

  孩提时代,钏枝也曾对讯息的单向发布感到疑问,也认为讯息的审查毫无道理。但是,最后他还是习惯了。把耳机塞进耳朵,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年三百六十五天地听广播,自然而然就变得稀松平常。即使新一代的资讯终端设备已开始普及,但轻便的收音机仍然是使用的主流,广播也依旧传送着。

  收音机里那些讯息难道有假?

  光是思索就令他疲惫不堪,因为一旦开始怀疑就是个无底洞。如果审查者播放的都是对自己有利的新闻,那他们删除的才是真相吗?然而,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谎言呢?他越想便越分不清现实与非现实的界线了。说到底,这世界的历史不也是成立在巨大的删除上吗?不能再想下去。只要继续顺从,接受统一的讯息就行了。这样一来,神经变得迟钝,心也会麻木了。

  但是,她的话的确很教人心惊。广播中从来没有提到无头的尸体,也没说过消失的小屋和「侦探」。这就是现实的可怕,它明明是真实的,却是荒诞的。

  最荒诞无稽的事,莫过于她在森林深处遇到的墙。

  这个小镇真的只是一个迷你庭园吗?若是这样,天空的尽头在哪里?月亮是从什么地方升起来?收音机里有教过我们这些吗?有的,它教过,所有人在小学自然课都学过。但是,如果收音机说的是假的呢?如果它把重要讯息都删除了呢?

  真相在哪里?

  钏枝实在无法相信,小镇被一面墙所包围的说法。因为,钏枝在海边长大,为了躲避海啸才来到现在的小镇,那是在认识她很久之前的事。钏枝是从外地来的人,他出生的小城现在已沉在海底了。被不断上升的海岸线逼得逃离家园、来到山上的人,在现在这时代并不算少。

  所以钏枝很确信,这个小镇并没有被墙包围,也不是像迷你庭园那样的墙中世界。

  那么,她在森林尽头遇到的墙会是什么?最简单的解释是,她在逃离「侦探」时,不知不觉走进一间废墟,碰触到房内的墙壁。或者,也有可能残留在森林里只剩下内面墙壁的废墟。

  反正一切都是妄想。

  连他都有点精神错乱起来。

  但是,非现实的部分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呢?

  「你错了,我们没有被关住。」钏枝无力地低喃。

  「错的是你们。」女孩突然压低了声音说。「你还不懂?我所遇到真正可怕的玩意儿是什么。好,我就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秘密。」

  雨声停了。

  或许雨早已没在下了,也可能从一开始根本就没下雨。哪个才是对的呢?

  「我在森林尽头遇到墙的时候,便一切都懂了。那座墙之外,是虚无。」

  「虚无?你是说墙的另一侧什么也没有?」

  不可能。钏枝拚命地否定。自己是个从外地搬来的人,外面的世界不存在?世界只在庭园里告终吗?

  「我们失去了过去,也失去了未来,但还残留着希望,毕竟,我还能碰到墙。」

  她微笑了。

  但那抹微笑绝无仅有地,预示了她的死期。

  说完那些话后不久,她便失踪了。

  那天,钏枝一如往常在工作的休息时间去到她家里。钏枝与她以前在同一所工厂工作,他们制作的是大机器运转时需要的小零件。机器零件又圆又小,彷佛吹口气就会飞走,但这些零件到底用在什么机器上,钏枝并不清楚,而且也没有必要知道。

  钏枝总是在午休时分来她住处。那一天从前一夜起便长雨不断,是个恼人的日子,去到她家时,门并没有上锁。

  打开门,向里面呼叫她的名字,没有回应。她的屋子里有一种独特的绷带味,钏枝说了声「抱歉」才走进门。

  这栋屋子说是简朴,还不如用「空空如也」来得更为恰当,但现在连屋子的主人都不知土向。床上留着前一刻还有人躺过的氛围,但已无一丝余温。钏枝打电话给工厂,确认她是否有过去,但好像没有。钏枝拉开窗帘,望着雨水浸湿的室外景象,到处都没有她留下的痕迹。

  钏枝待在她房里等待。天黑了,雨越来越大。钏枝这才领悟,她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他在这个单调乏味的房间里唯一留下人迹的床上坐下,凝望着这个除了寂静外什么也没有的空间。房间的空气很清新,他深吸了一口,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失去了她,才第一次感觉到痛心的爱。这份感情他遗忘已久了,为什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呢?回忆起来,他发现儿时确实存在过的种种情感,现在都丢失了。钏枝无意识地抓紧手边的床单,想把摸得着的任何东西都撕得粉碎。然而,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年幼放任感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最主要的是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可以破坏的东西。她离开的方式太过井然有序、太美,令他感到悲伤。

  钏枝迳自躺下,把脸贴在床上,回想她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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