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窗子的方向。布帘密实地遮住整扇窗,看不见外头的景象,但是她很确定窗外正静静地下着无声的雨。在这完全封闭的房间里,唯有灰沉沉的阴暗,和独特的湿气能让她感受到雨。然而,即使周遭的一切都化为暗影,盖住她眼睛的纱布还是雪白如新。
她的眼睛看不见。
她的视力已不可能恢复。她的两个眼珠同时被锐利的刀锋划过,受了严重的伤,左眼的伤势甚至深及水晶体底部。她两眼受伤后倒卧在森林边,被镇上的人发现。手臂和脚擦伤遍布,但跟眼睛受的伤比起来算是微不足道。
送到医院后,她只接受了最基本的治疗,院方认为她的视力已经无药可医了,但还好不碍性命,所以很快就让她出院,之后在自己家里疗养就行了。
钏枝每天都会到她家来,照顾她的起居。她和钏枝并不是特别熟,但从小就认识了。对无亲无故的她来说,钏枝是她唯一的依靠。除了钏枝之外,再没有人关心她的眼伤。
钏枝一在她身旁坐下,她就闻到药味。钏枝会帮她把绷带剪成适当的长度,把份量刚好的纱布和消炎药放在侧桌上。只需做好准备,剩下的她都可以自己来。
她转向钏枝,连着额前的刘海一起,为眼睛包上绷带。钏枝轻轻地替她拂去刘海,又把退到膝上的棉被拉到腰边来。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谢谢。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向来不管他人瓦上霜的镇民,罕见地对她的遭遇议论纷纷。从他们的流言蜚语中,一切都归咎于一个恶因,那就是——
太靠近森林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镇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森林围绕在小镇四周,原本这个镇就是海边的民众躲避洪水、海啸侵蚀的海岸线,才逃到山上慢慢开垦出来的。或许是这个自我封闭的缘故,镇民过着极度闭塞的生活,几乎与其他村落断绝来往,在深邃的森林里建立与世隔绝的小镇。
有关森林的禁忌很多,毕竟森林广阔而巨大。只要在森林里迷了路,就再也回不来。所以,她走进森林失去了双眼,在镇民看来只是天经地义的报应,总比回不了家好吧。但是,到底她是被什么攻击,谁也不愿深究。依照医院和民间自警队的见解,认为应该是被尖锐的树枝戳伤的吧。这个原因极有可能,钏枝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听到她的话。
「我在森林里遇到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她面带愁色,拂去脸上的发丝说。
钏枝交叉双臂,想像这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幼年曾经遭遇到可怕的海啸,所以,他怕水。窗户玻璃上滑落的雨水,打在远方海岸线的海浪;不知来自哪里流过水龙头而溢出的水——他只要想像自己被大量的水吞噬,就感到无比恐怖。但是这只是他个人的恐惧,跟她所说的那种恐怖应该不一样。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的确。」她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的确是你无法想像的东西。」
身体的伤虽然日渐痊愈,但心灵上所受的伤,似乎仍对她的精神造成相当大的影响,但是她并没有惊惶失措,她的心犹如刀锋一般,变得更冰冷、清澈。
从小开始,她便充满了某种神秘的氛围。成熟的举止、好奇心旺盛的性格,高竿的恶意行为,使她承受其他孩子的异样眼光。当孩子们长大,了解人情世故之后,更是将她视为异端。因为,她不畏惧那个可怕的森林。当时,钏枝对她是异端的说法,抱持着不置可否的态度,但他还是在某次机会中间她,为什么不害怕森林。答案很简单:因为森林很美。但是,钏枝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美丽,这个词汇中的情感,他早在不知何时丢失了。
她有很多不可理解的部分。她的性格、感性、言行,或是绝无仅有的氛围……这些,恐怕今后也无法理解吧,钏枝想。从她失去双眼开始,她就成了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了。受伤的打击之大不在话下,但是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视力使她进臻于完美。明明在眼前,却又像是身在远方。现在,在这充满静谧的世界中,专心聆听雨声的她,看起来宛如空气或光,或是想摸也摸不着的朦胧物体。
她在森林里到底遇到了什么?
她自己这么说了。
「在一个月色绝美的夜,我走进了森林。」
「为什么到森林去?」
「这是我的习惯。」
她一向有深夜在外徘徊的嗜好,似乎以为这么做就能探查到那个世界的秘密。当时,她的眼睛还看得见。
「一留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森林的深处。森林深处的绿意比入口要浓密,所以我才知道的。从树梢间泄下的月光中,我在追逐着一个人影。我已经不记得是为了追他才进森林,还是在路上发现了他才开始追的。总之,是他引诱我进到森林深处的。」
「他?」
「你知道吧?就是住在禁忌森林里的那个人。」
「你是说『侦探』?」
传说森林里住着一个守林人。他才是在暗处控制整个小镇居民的统治者——「侦探」。
没有人知道「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为什么住在那里、他的习性、真面目,谁也不知道。大多数镇民只知道,他住在森林的深处。据说,大家不能踏入森林,也因为那是「侦探」的领地。
从某种意义来说,「侦探」就是恐惧的来源。「侦探」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小镇。而且「侦探」审判镇民,审判的理由只有「侦探」知道。镇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审判裁决的处罚,一定得死。所以谁也不敢接近森林。
「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要故意进入『侦探』的森林。」钏枝平静地说,「但是,你追的人影,真的是『侦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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