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处有块看不见的岩石。那块岩石坚硬冰冷,每当他要和别人产生关连时,它就会化为重物,勒紧心脏。
岩石是他的过去。
由于干预他人,和他人共有思想,认定大家注视着相同的方向,毫不怀疑的缘故——才会发生悲剧、流血事件不是吗?
他再也不想介入别人的人生当中了。
「那么,今天辛苦你了。」福泽从座位上起身。「我会向市警报告这次是你立下的功绩,也会推荐表扬你。如果顺利,或许能进市警,当个小职员。……虽然失去父母是件令人痛苦的事,但你一定可以找到能够大展身手的地方。我告辞了。」
当福泽拿起账单,正想离去时,乱步突然拉住他的手。
「——怎么了?」
福泽看着乱步,乱步目不转睛地回望福泽。
「……就这样?」
「什么?」
「就这样?」乱步又说了一次。「大叔,应该要更……那个吧?就物理性来说的那个。面对失去双亲,没有工作又无处可去,走投无路的十四岁少年,心中应该会涌现出某种感觉来吧?」
福泽看着乱步,然后看着茶馆的桌子,看着并排的九个碗。
「我的确是涌现某种感觉。」福泽说。「难得你能只吃红豆馅,还连吃九碗。」
「哎,这点程度不算什么。」乱步自豪地说完后摇摇头。「不对,是互相帮助!对于有困难的人不能坐视不管,相互扶持的精神!嗯?相户扶持?相户忽持?扶相互持?嗯?啊咧?」
「是相互扶持。」福泽说。「九碗红豆麻糬的确不足以资助贫困儿童。那么这个给你。」
福泽从衣襟处取出白色名片。
「这是什么?」乱步交互看着桌上的名片和福泽的脸。
「是我的联络方式。我接了几次性命受到威胁的人们委托,于是开始从事起类似保镳的工作。有生命危险时就联络我。我会提供一次免费的保护。」
福泽一边说,一边对自己叹气。我太心软了。分明想要极力避免和他人扯上关系,却又像这样,无法在生命中不和别人扯上关系。虽然想要孤独,却无法将眼前有困难的孩子踢开。当然,欠这少年人情也是事实……
乱步神情古怪地收下名片。接着将脸凑近写在白色名片上的文字,目不转睛地凝视后「嗯」了一声,随即走到店内后方。他把零钱丢进设在店内的公共电话里,接着拨号。
福泽怀里响起来电铃声。
是工作用的手机。为了以防接到紧急委托,他总是随身携带。福泽强忍住不好的预感,将手机拿到耳边。
「保镳先生,请救救我。我没有工作,今天也没有地方可以过夜,我会死掉。」传来乱步不见起伏的声音。来自听筒及店内后方,成了双声道。
「…………」
「我会死掉喔?」乱步再说一次。不知为何成了问句。
「……那么,我替你介绍住宿地点。」
「下一份工作没有着落,我会死掉。」乱步几乎和他同时开口。紧握听筒的乱步背对福泽,坚决地不看他的方向。
福泽极不情愿。
他的脑中浮现自己束手无策地被巨大流沙吸入的幻象。
在保镳这份工作当中,没有少年出场的余地。他也不需要行政人员或助手。更重要的是,雇用这名空前绝后难以控制的少年后,到底该如何运用才好?
话筒另一头传来沉默,是在等待他的回答。若在这里的是福泽以外的其他人,应该能够提出某些妥协方案才对。不过福泽不想要上司或是部下,他不相信组织以及别人。即便不是如此,跟这少年对话也令他感到无比疲倦。他还是早早走出店外,不去插手别人的事才是上策。
「那么……你跟我一起去下一个工作地点。」福泽对着话筒说。「虽然我不可能,不过那个地方应该正在找人才对。我帮你介绍,这样可以吗?」
「真的?」
乱步眼睛发亮地回头,手上仍然握着话筒,面带发光似的笑容看着福泽。
福泽轻轻叹气。
这跟欠了多少人情,具有多么杰出的推理能力无关,外人就是外人。
不是因为欠了人情,也不是因为他对乱步的头脑感兴趣。
就只是因为,无法对眼前的孤独坐视不管。
乱步处在孤独的最底层。他失去父母,被丢进他口中「莫名其妙的世间」当中,不知天南地北,四处徘徊。无人能够依靠,也无处可去。就只是活着,不让自己死去。
福泽自行选择孤独。
不过这少年,就连选择孤独的自由都没有。
而且——
既然他那么开心,如今已不能将他推开。
「那就快走吧!先去拿行李——不,在那之前先去洗手间——不,在那之前我想吃一点咸的东西!我的嘴里好甜好甜——帮我拿一下这个!隔壁有卖油炸点心,我去买回来,不对,应该是你去买!啊——口好渴。大叔,帮我点个茶!」
乱步笑容满面地说道。
福泽心想:
「还是把他丢进海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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