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口耳相传知道了。不过这是第一次把长相和名字对上。
我和太宰面面相觑。
我和太宰的确沾染了强烈的恶臭,因为我们刚执行完任务回来。那是汽油、铁锈和鲜血的味道。鼻子在许久之前,就已放弃将情报传回脑部。
当时正是龙头火拼如火如荼展开的期间。没有一个夜晚街头不会响起火拼的枪声,没有不掺杂鲜血的下水沟。到处堆满了黑社会分子的尸体。至于军警,别说是阻止那场火拼了,似乎就连到战斗现场进行鉴识的人手都不够。
我和太宰奉上级命令,负责处理在战斗中死亡的港区黑帮成员尸体。拍摄尸体照片,拿回随身物品。那些东西一旦落入警察手中,将被归为组织犯罪防制条例的证物,造成麻烦。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一件在火拼期间,能够令人全心投入的工作。不只如此,枪战现场位在横滨租界的废弃物处理场。在污泥和工业废弃油几乎等同被非法弃置的那个地方,别说警察,就连附近居民也不会靠近。
因为这样,我和太宰满身泥巴油污。沾染上的臭味,浓厚到可以让一公里外的野猫逃走。
「臭到让人想割掉鼻子。」执行任务时,太宰曾皱着脸这么说。
安吾瞥了那样的我们一眼,以粗鲁的口吻说:
「把尸体的随身物品放到桌上之后就退后,在我提问前请不要说话。」
我们照他的话做。
「你是新来的吧?」太宰开口。「很抱歉,能不能借一下浴室?就如你的高见,我们身上非常臭——」
「我说过了,请不要说话。」
安吾打断太宰的话。太宰张着嘴巴沉默下来,被打断的语尾飘荡在空中。
就算外表和少年无异,不过当时的太宰已是下任干部的最有力候补。虽说是会计事务所的新人,也不是个能够拒绝,要他「闭嘴」的对象。
安吾从我们交给他的袋子里取出搜集品,一一检查。身份证、钥匙、手机、刀子和手枪。对照我们拍下的照片,一一记录在账簿上。
我不知道安吾在做什么。我一直以为确认过死者的姓名后,证物就会被烧毁丢弃。一一检查后加以记录,这新人是在做什么呢?
「你这是在做什么?」感到好奇的我出声询问。
「我说过了,请不要说话。」安吾一边振笔疾书,一边回答。「看就知道了吧?我在做记录。这是当然的事吧?」
「原来如此。」我说。
「报上你的名字!」
突然间,身边的太宰毫无前兆地大叫。我吓得跳了起来。
安吾仅仅将视线从资料移到太宰身上,沉默半晌后说:
「我是坂口……安吾。」
「呼呵呵呵呵呵呵!」
不知为何,太宰开始满面笑容地笑了出来。
「……干嘛露出那么恶心的笑容?」
「安吾,你是个有趣的人。就算做那种事,首领也只会感到厌烦,只会浪费人力和费用,我不认为对你的评价会有帮助喔?」
「你是说,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安吾一脸意外。
「你在替死者的生平做记录,不是吗?」
安吾似乎被太宰的话吓到,以一种现在才初次察觉到他在那里似的眼神看着太宰。
「你什么时候偷看过我的纪录簿?」
「我没看啊!用不着看,也一清二楚不是吗?」
我不明白什么事如何一清二楚——不过和太宰在一起经常发生这种事,因此我默默看着事情如何发展。
不理会安吾,太宰大摇大摆地走近。「这场火拼越是激烈,死者就会越加变得近乎只是数字。昨天死了几个人、今天死了几个人。他们会渐渐变成和金钱以及物品损失同等的存在。那里没有个性、没有灵魂,没有对于死亡的尊严。而你是打算要对抗这点。你能不能念出一则?」
有半晌时间,安吾以厌恶的神情看着太宰,最后还是将视线移向资料开始念。
「昨晚发生在废弃场附近的干部袭击事件中,我方有四人死亡,分别为梅木红人、三枝昭吉、石毛巳六、歌川一马。——梅木原为军警,受到诬陷,背上杀害同事的污名后遭到除名,加入黑帮。他擅长指挥作战,率领这支小队。双亲都已离世,有个年纪相差很大的弟弟,不过已经不再连络。梅木是不是真的杀了同事,现在已经无人能够知道。——接下来是三枝。他继承原为黑帮分子的父亲衣钵,从小就出入黑帮。擅长摆平纠纷,听说地盘上的商店对他有极佳的评价。成为干部曾是他的梦想。——接下来是石毛。她是妓院出身,抚养生病的父母。虽然视力不好,不过听觉灵敏,能够抢先一步听到敌人的攻击。在这场攻击中,我方没有全灭,大部分要归功于她。——最后的歌川原本是敌方组织的杀手。组织瓦解后加入黑帮旗下。有妻子和小孩,他身为杀手及黑帮分子的事,家人完全不知情。今后也不会知道。」
我想象着被念出来的这四个人的事。在眼前栩栩如生地——虽然还不到这种地步,不过能感觉、贴近他们的存在。而如今,他们全都死了。
安吾阖上资料后说:
「他们全都得到了平静,无人能够夺走他们的平静。被整理在这份资料当中的情报,是他们生命的痕迹。『四人死亡』这样的报告书上,绝对无法包含他们的气息。我在工作的空档开始搜集这些情报。火拼开始后的八十四名港区黑帮死者,也全都留下了相同的纪录。」
我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