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9章

;「是不能开玩笑,可是没必要那么严肃。」我说。

  因为这是工作。

  「大鹰,我啊,干了那么久的刑警,参与了数不清的人的死亡,看过了太多死相。可是啊,我对死亡还是没有真实感。」

  「没有真实感?」

  「没有哪。我不知道死人生前的样子。我们知道的死人的生前,全都是透过别人的记忆和某些记录形成的。然后呢,实际上身边的熟人,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死去的。」

  儿子。

  同事。

  老婆。

  都是当我注意到时,已经死了。

  「不管是老婆还是孩子,别人的死是无法有真实感的。死这种东西……不亲身体验,就不可能了解,一定是的。你还年轻,可能不明白,不过到了我这把岁数……」

  自己何时会变成尸骸,

  愈来愈是切身问题了——我说。

  「嗳,我也觉得人生就是这样。可是……我也忍不住会怀疑:这样就好了吗?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大鹰,你去看看被害人的遗体——我说。

  「遗体……?」

  「你认识的姑娘,人生已经结束了。已经变成了单纯的物体了。你去好好地确认这件事吧。薰子这个人,已经成了过去了。」

  「你是说……她没有未来了?」

  「未来这种东西是不会来的。重点是现在。关口不也说过吗?薰子这个姑娘不是没有未来,而是现在……已经没有她这个人了。不是没有未来,而是没有现在。现在存在的只有薰子小姐的尸体而已。」

  你去亲眼确认这件事——我说。

  「然后脚踏实地地调查,好好地留下薰子小姐的过去。」

  大鹰想了一会儿,接着答道,「是。」

  「监识在上头拍照吧。你去看看,可是别碍事。就跟班长说是我叫你去看的。回来的时候,把由良公滋带过来。」

  虽然我不适合说教……

  ——我只是个糟老头哪。

  我这么想道。

  大鹰一脸老实地出去了。

  我落单了。

  老婆过世以后,不管是早晨、白天还是夜晚,都只有我一个人,然而这几天的这些骚乱是怎么回事?我总是随时与好几个人有关系。

  高高的天花板,装饰性的墙壁。

  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坐在这里了,可是我还记得很清楚。这栋洋馆里面一定毫无变化。不过这里和记忆中还是有一些不同,应该是变得有些陈旧了吧。

  我曾经听人说过,记忆就像照片的乾板。

  烙印在玻璃板上的风景,可以透视到另一边的景象。如果不断地将不同的风景重叠上去,底下的风景就会愈来愈难以辨识。最后下面的画会变得模糊不清,再也无法看见。

  不过,如果把相同的风景重叠上去,呈现的画像就应该会愈来愈清晰。

  那个人说,相同的东西看过好几次,记忆会变得更加鲜明,就是这种性质所致。我听到的时候,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可是,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拍到完全相同的照片。

  就算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条件拍摄,也拍不出完全相同的画面。

  应该会有微妙的不同。不同的部分愈是重叠,就愈显得模糊。我们会设法修正模糊的地方。为了看到清晰的画面,我们会撒谎。

  就这样,记忆被改写了。

  旧的记忆被新的记忆,

  新的记忆被旧的记忆,

  彼此影响而形成。所以我现在看到的景色,并不是现在真实的景色。

  这只是重叠了我看到的过去的现在。

  结果我栖息在我的意识之中。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景色说穿了并不是实景,只是呈现在我的意识上的意义罢了。

  所以,

  我活动身体,

  伸展背脊站起来。

  背好痛,我身在这里。

  去到走廊。

  隔着楼梯,我看见大厅。好几个搜查员忙碌地东奔西走。

  这个景色……和过去不同。

  鸟,

  ——鸟是一样的。

  迷蒙的现实中,只有鸟是鲜明的。二十三年前、十九年前、十五年前,这些鸟都一动也不动地待在那里吧,所以才会格外鲜明。它们比四处走动的人的轮廓更为清晰。在这栋馆中,生与死似乎颠倒过来了。

  我尽可能轻轻地踏出脚步。

  解决这个事件究竟有什么意义?在法治国家里,遵守法律是理所当然之事。杀人显然是违法行为,加以纠举是应当的。而警察是法律的看守人。可是,

  我不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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