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海德格吗……?
脑中浮现的,是德国哲学家的名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同样听到了这种话题。
关于存在。
关于死。
现在存在于这里,与活着。
不安。
——对了,
是巧遇横沟老师的那一天。意想不到地与名人邂逅,令我有些兴奋。之前的忧郁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我也没有直接从出版社回家,而是绕到朋友家去了。
——京极堂。
坡道上的,竹丛中的,被书本环绕的客厅。
在那里,我同样地思考、谈论了这种事。
我觉得非常怀念——尽管那不是太久以前的事,而是前阵子刚发生而已。京极堂那里,有主人还有老朋友大河内。在那里……
——面对死亡的存在。
——对于埋没于堕落日常的嫌恶。
那个时候我不同于以往,喋喋不休。我深信忧郁的症状好转了。
虽然那只是因为偶然邂逅大人物,使得心跳加速罢了。
只是误会。
那个时候我们谈了些什么?
面对死亡的存在。因为有死这个结束,有无这个终点,生才能够存在。人无论是有意识或无意识,都不可能背离必定到来的死亡这个现实而存在。
所以……不,那是……
那是京极堂的话,还是大河内的话?
还是引用海德格的话?
搞不清楚。原本我就没有什么强烈的主义主张,总是被有条有理的说法牵引过去。不管怎么样,
对我来说,活着这件事……
「没有意义。」
我这么回答。
伯爵在眉间和眼角挤出皱纹,夸张地反覆我的话,「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我垂下头去,「我……我想您也知道,我是个废物。我不太会解释,不过,呃,我没办法好好地与社会相处……」
「社会。」
「嗯……对我来说……不,对我这个人的自我来说,世界是个人性的……」
「个人。」伯爵一一重复。
「关口老师。」伯爵说了,「您真的很有意思,完全符合我的期待。」
「期待……?这……」
「但是,」伯爵打断我的话,「可以请您避免使用个人、社会这类字眼吗?关口老师。」
「呃……」
什么意思?我抬起视线。
「人类这个字眼也不太妥当。」伯爵接着说。
「不妥当?」
「那些是物。」
「物?」
「这些字眼都非常易于使用,可是它们都没有严密的定义,对吧?何谓人类?是生物种类的名称吗?和日本猴或美国螯虾是同样的意义吗?应该不是。个人、自我也是一样。这些全都是存在之物……」
而不是存在之事——伯爵说。
他的声音让人联想到小提琴的音色,又高又细,让人喘不过气。他的说话方式明快流畅,口齿清晰,语调也十分柔和,但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卡在我的耳朵里,在我的黏膜刮出许多细小的伤痕后溜出去。
「这种情况,真正应该探究的不是形体而是状态,不是存在者,而是存在。」
我不懂。
当然,我支吾起来。
伯爵笑了,他嘲笑着答不出话的我。他一定很瞧不起我。
不,只是看起来如此。大概就是这样吧。
伯爵苦恼地紧蹙着眉头,有些哀伤地垂下眉角,抿成一字型的嘴角微微扬起——这独特的表情,从他进房间以后就一直没有改变。那看起来像是嘲笑,也像是困窘。
角度不同,看起来也像是在生气或哭泣。
可是那就和能剧(※能是日本传统戏剧之一,在伴唱及伴奏下,由戴面具的舞者表演的一种歌舞剧。)的小面(※小面是能剧使用的面具的一种,尺寸最小,是代表年轻女子的面具。)一样,从这类固定的表层看出里面的感情时,大部分都只是反映出观者的内在罢了。
考虑到伯爵那以种种意义来说都得天独厚、没有一丝匮乏的顺遂境遇,然后再从任何一方面都逊于伯爵的我这个卑贱至极的视点仰望,他的表情就成了笑脸——只是如此罢了。
这是偏见。
——这个人……
我不知该如何应付。若论能言善道,京极堂也超乎常人地能言善道。我每次碰到他,都被他用道理打得落花流水,就算被他贬得一无是处,我也没办法有任何像样的反驳。以这个意义来说,情况是相同的,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