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这么应声,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感想太敷衍了。
「当然花了很多钱啊。」老人说,「家兄从所有的亲朋好友那里,借了所有能借的钱,根本就是不可能还得了的金额。他欠下的债,就算拼上老命、做牛做马地工作,分文不花地过日子,一生也还不清。家兄不知道说好听是高傲,还是骨子里根本是个傻子,一点办法也不想。就算是伯爵大人,借钱不还,也是会被责备的。家父似乎人很胆小,可能承受不了受人指点的心劳吧。这座洋馆完成之后四、五年,他就突然就过世了,那是我二十岁的时候。另一方面,公笃吊儿郎当地不断躲债……对对对,我说你,关口,关口先生……」
你不觉得奇怪吗?——老人间。
「奇怪……?」
若说奇怪,从头到尾都很怪。
「这可是本家当家的婚礼,你不觉得出席人数太少了吗?由良家连我家算在内,总共有四个分家,要是把延伸出去的都算进来,亲戚可是多到数不清。分家会的成员集合起来,可有将近百人哪。」
我完全没注意。
但是老人这么一说,或许的确如此。最近一般人也会举行这类喜宴派对,许多人一起庆祝婚礼,不过和宅子的宏伟相比较,我也觉得人的确太少了些。
「没有人要来。」老人说。
「亲戚吗……?」
「因为家兄向所有的亲戚借了钱,将近十五年都没有还,而且还是无息哪。你能相信吗?可是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又是本家,而且还是伯爵家。庶子旁流很难正面规劝他什么,也不敢催债。所以由良的分家会啊,并不是单纯的家族组织,一开始是为了催讨债务而设立的团体哪。我不知不觉间成了分家的长老,现在是分家会的会长,不过我会这样独自一人拜访这栋屋子,也是过去会长做为代表前来和本家交涉的旧习啊。」
其他人谁也不愿意来——老人说。
「嗳,现在债也还清了,而且也不是外人,只要钱还清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吵的,可是之前对立得实在是太久了,没有人想要重新往来。而且现在华族制度已经废止,本家没有半点威风了。这个伯爵家和许许多多的亲戚会变得这么疏远,全都是我那个愚蠢的家兄搞出来的这栋洋馆害的。」
——这栋洋馆,
彻底地拒绝我的——不,是我拒绝吗?——封闭的世界。
无数的鸟。
孔雀。
我感到幻听又快发作,赶紧将视线从标本移开,注视着老人泛黄的白发。
「债务……还清了吗?」
「还清了,不过也不是家兄还的。」
「是儿子吗?」我问。
「不是。」老人说,「家父死后,家兄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愿意帮他承担债务的人。」
「帮忙承担债务?那么大的一笔金额……?」
租屋一族的我,根本无法想像建造这栋宅子,究竟要花上多少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连盖个木造小平房要花上多少钱都没概念了。
「的确是巨额哪。嗳,告诉你谜底吧,出钱的是昂允母亲的娘家。我不晓得事情是怎么谈的,总之是代替嫁妆。以聘礼回礼来说,金额也太大了,或许是对女方而言,既然想嫁到伯爵家来,至少也该出这点数目吧。把亲朋好友剥削个精光还不够,甚至连儿子媳妇的娘家都要敲上一笔,家兄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儒学者。」
老人的白脸微微地泛红。
「说穿了就是卖爵位吧。」老人说,「那个时候或许还有一些蠢蛋想要那种连一点屁用都没有的爵位吧。」
「想要成为伯爵家的亲戚?」
「大概吧。明明什么好处也没有哪。别说是好处了,根本是倒贴都不够。名誉这种东西,不该是用钱买的,可是还是有人想要吧。所以早纪江——也就是昂允母亲——就这样嫁给了行房,成了伯爵家的一员。结果啊,关口先生,早纪江一嫁进来,她的亲人就接二连三地全死啦。」
「接二连三?」
「就在短短一两年之间。早纪江的娘家是姓间宫的士族(※士族为明治维新后颁与旧武士阶级的称号,但没有任何实质特权。),一家人全是有财运没寿命。一眨眼之间,一家子全部死光了。当时我甚至还怀疑起是不是家兄杀的呢。没想到那家人才全死没多久,接着连家兄都过世了。」
「咦?可是……他那时候还很年轻吧?」
「很年轻啊。那个人继承爵位后的十八年又多一些的日子里,直到死去,从来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赚过一文钱,孙子昂允出生没多久,他四十九岁就死了。」
「是生病吗?」
「突然间就死了。嗳,没吃过半点苦,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管几岁死掉、怎么死掉,都该瞑目了吧,也不可能有什么遗憾。他的儿子行房也是四十六就死了。」
「四十六……就过世了吗?」
「已经过了三十年了,应该是吧。他比我小三岁。那个时候,我还不到五十。」
——这个老人,
竟然有八十岁吗?
的确,他的皮肤乾枯,毛发灰白,可是还相当硬朗。
「嗳,因为这样,爵位由行房继承了,又因为死了一堆人,平白捞到了一大笔钱,由良伯爵家就此前途安泰。早纪江的娘家拥有的公司和不动产,这些莫大的财产都像天上掉下来似地,全落到了他的手里。可是啊,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所有的亲戚都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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