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就是我会豁出去,反正也没法子工作,干脆读读平日没时间读的书好了。我呢,比起实际体验,从读书中获得的趣味更能够成为创作的灵感。战争期间,我疏散到冈山去,在那里读了许多江户的合卷(※小说读物草双纸的一种,流行于江户后期,篇幅更长,内容富传奇色彩。)、草双纸(※江户中后期的一种小说读物,附有插图。)之类,也看了很多外国的侦探小说。战争的时候没办法自由写作嘛。当时的经验——与其说是经验,说累积比较正确吧——让我立下决心。」
决心。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两个字充满了魅力。
现在依然魅力无穷。我向看似经验丰富的前辈询问决心的真面目。
「没有觉悟那么了不起,也不到豁出去这样的程度,不是放弃,也不是奋起,所以还是只能说是下决心。」那个人哄着我说,「过去我一直倾向于书写怪奇趣味强烈的变格小说呢。虽然也不是讨厌,但是说到喜好,我自己是比较喜欢纯粹理论组织起来的东西。尽管如此,却怎么样就是会偏向另一边。与其说是写不出本格,或许只是没胆量吧。后来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战后我也开始写本格作品了。」
「本格吗?」我问。
「就是本格呀。」那个人说。
老实说,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所谓本格,是指一个东西符合原本的格式、是正式的吧。那么我写的小说算什么呢?当时我这么想。
此时那个人这么接着说了:
「嗳,我是以创作具有逻辑性的小说为目标,可是不知为何,就是会写出以血缘等复杂纠葛的事物为背景的犯罪呢。啊,小说本身的构造是有逻辑的,但我却会在不知不觉间,在自己能够理解的范畴内,写下超乎逻辑的动机和人际关系。当然这也是意识性的……」
他说犯罪小说……
「是侦探小说吗?」我问。
「是本格侦探小说。」
那个人流畅地答道。原来他所谓的本格,不是单纯的本格,而是指本格侦探小说。
我也读过一些侦探小说,但我并没有喜欢到沉迷的地步,也没有执着到广为阅读,所以并不太了解。我到现在仍然不是很明白本格侦探小说这个名词精确的定义是什么。
不过,我没有办法像世上的文学通那样,将侦探小说断定就是通俗娱乐、迎合大众的读物。
我这个人很笨拙,自认为写不出什么娱乐小说,不过京极堂说不管身为作者的我怎么想,将作品提供给世人的阶段,它理所当然地就成了一种娱乐,而我也觉得实际上应该就是如此。同样的理由,也不能说一部作品是以娱乐小说的形式被写出来,就没有价值吧。
所以只要有趣,就算是侦探小说我也会读。不过这和喜好阅读侦探小说有些不同,所以我还是不太明白我读过的作品是本格还是变格。
一如往常,当时我应该也只是应道「呜呜」或「啊啊」吧。结果那个人说了:
「听说您实际体验过呢。」
我穷于回答。
因为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说我体验了什么。我连本格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当然的。
「哦,我听说您曾经被卷入几次案件,里面充满了密室、人体消失这类超现实的要素,不是吗?」
那个人看着我的眼睛说:
「对这样实际上有人死去的杀人事件,问东问西的或许不太像话。但是听到了传闻后,身为一个作家,我对那些内容非常感兴趣。」
原来如此——我心想。
从去年夏天开始,我的确连续涉入了好几桩重大事件。有时候我是当事人,有时候是被卷入,有时候是自己蹬浑水,历经了几次对一般人而言应该相当罕见的体验——尽管我不是个侦探。
可是,
若问我本身有多少真实感受,我真的非常没把握。就像我刚才说的,对于事件,我完全采取随波逐流的愚钝态度,而那些经验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也都是非常抽象的事物。
结束的事件已经变成故事,变得超乎现实了。不,对我来说,所谓现实,本身就不怎么现实吧。
所以,
就像我说的,我的心病了……
我连自己看到的现实……
到底是不是事实……
都难以判断……
所以我实在是无法满足您的愿望——我说。
现实总是伪装成虚构的样貌,虚构总是披挂着真实的外表,
而且我打从一开始就未曾区别它们。
发生的事情在发生的瞬间,就化成了事件这种东西。
事件的阴影中确实横亘着爱恨情仇、利益得失等等,由于神圣因而俗鄙的背景吧。但是,这些不过是所谓的事件对于陷身其中的人所做的辩解罢了。
或是想知道匣中的事物、
或是试图将梦寄托于无限、
或是挣扎着逃出牢槛、
或是身陷理之罗网、
又或是沉醉于盛宴之中。
我所涉入的每一个事件都像是夏季稍纵即逝的热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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