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在父亲的书斋认识了世界。
——与这些鸟儿一起。
即使如此,好一段时间,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就等同于在书籍中认识到的异国或异境。
当然,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虽然如此,我现在的世界中的极大部分,仍然是以资讯代替体验、以记录弥补记忆。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鸟在天空飞。
鱼在水中游。
这对我来说,终究也只是一种观念,即使现在我知道这是现实,但以某种意义来说,那仍然只是一种观念。
对我而言,现实存在的事物,只有家人、佣人以及这栋建筑物本身。我认为不管我学习到如何普遍的真理,还是无法拂去自幼培养出来的身体感觉。我的步伐宽度是由那座阶梯以及这条走廊决定的。我在成长过程中获得的对于空间大小的理解,与这座宅第的构造、尺度完全吻合。
可是,外界的人却迥然不同。
他们轻易地撼动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我并不讨厌如此,毋宁是欢迎这样的状况。惊奇是胜于一切的快感,学习也是胜于一切的欢喜。
外头似乎有许多人深信自己的价值观就是绝对,但我并不认为那样的存在方式是好的。他们最害怕的就是遭到否定,但那是一种错误的存在方式。
认识各式各样的价值观,就等于丰富自己的人生。即使因此使得过去构筑起来的价值观受到否定,也没有道理为此发怒或排斥,反倒应该感谢才对。
知道自己的世界观是错误的,或自己的理解力不佳,不可能是一件坏事。
因为若是没有时时怀疑、时时检验的态度,就不可能获得正确的知识。
个人所构筑的经验性知识,是稚拙而且不完全的。面对真理,人应该谦虚才是,所以我怀疑一切,不断地检验。
然后,如果能够得到足以信服、具有整合性的解答,即使这个结论会否定自己所建立起来的一切,我也会毫不抵抗地接受。我随时都做好彻底舍弃自我价值观的心理准备,对它也没有任何留恋。
真理永远都比任何事物要来得尊贵。
而为我带来真理的,总是深刻的思索。对我来说,与他者的邂逅,是思索中不可欠缺的。
至今为止的人生大半,我所接触到的人寥寥无几,对这样的我来说,其貌不扬的寒酸小说家,以及罹患眼病的侦探这类稀奇古怪的人种,是比什么都让人感兴趣的研究素材。
此外,
我认为邀来他者这件事,
可以成为遏止凶行的力量。
我看见鹭鸶。
新娘的房间近了。
苍鹭、池鹭、大白鹭、小白鹭。
船嘴鹭、夜鹭。
被鹭鸶所包围的那个房间,原本是母亲的房间。母亲在我懂事前就已经离世,但我曾经在那个房间看到好几次母亲优雅伫立的形姿。
虽然那已经是遥远的记忆了。
母亲的形姿消失无踪,父亲好一段时间都悲叹渡日。虽然隐隐约约,但我还记得父亲的那种模样。不久后,连父亲也自这个世界消失,一段时日以后,我亲身体验到父亲当时的心境。
而且,
多达四次。
我在门前踌躇不前。
因为应该在这道门扉里面的薰子的形姿,一瞬间与记忆彼方的母亲形姿重叠在一起了。
尽管我记得母亲的形姿,
却不记得她的体温。
我能够回忆起母亲的肌肤质感,却不记得触摸过她的皮肤。我记得母亲的眼窝、鼻梁、嘴唇的形状,它们所构成的整体面貌却极为暧昧。无论我如何努力地重现它们,也组合不出明确的脸孔。我脑中的母亲面貌是第一任妻子的脸、第二任妻子的脸、同时也是第三任、第四任妻子的脸。
而现在,
那与薰子的形姿重叠在一起。
这不是件好事,薰子不是我的母亲。在婚礼举行之前,她对我而言,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也为了薰子,我应该尽快摆脱过去的悲伤才是,我这么想。
确实,失去所爱之人的悲伤极深。
过去再三降临我身上的事件,仍然是令人难以承受的。
不必说,这并不是能够轻易摆脱的,可是就算撇开这一点不谈……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认为自己不幸。不,我认为我不能这么去想。一想到原本应该成为我的家人的那些女子,我就感到心痛,而且悲伤无比,即使如此……我应该算不上不幸。我应该是得天独厚的。
不,即使现在,我应该也算是十分幸运的。
我……从不记得过去曾有任何不满足、遭受过任何压抑或挫折。如果这不叫做幸运,还有什么能称为幸运?据说外头的世界充满了薄命之人,每当得知这样的例子,我就不得不引以为戒。
我……应该是幸福的。
例如……听说先前的战争从许多人身边夺走了许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