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双手用力摇晃我的身体,哭喊着:「给我钱!」

  只要我把脑袋放空,就可以冷漠地拒绝她的要求,但洋介似乎狠不下心。看到个性开朗、很有正义感的洋介渐渐沉默寡言,我意识到应该设法解决问题。

  「洋介,你去考本岛的私立高中。那里的读书环境更理想,也有各种社团可以参加。住进宿舍后,生活可以很有规律,也可以交到朋友,有太多好处了。」

  「姊姊,你和她两个人住没问题吗?」

  「我高中毕业后也会离开这座岛。不要只顾眼前的收入,我要读大学、进大公司,在经济上独立自主。你也要努力,别担心钱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理想的制度,要懂得妥善运用。」

  「她一个人没问题吗?」

  「她现在还在任性,当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就会独立——希望她可以啦!」

  四月开始,洋介进了本岛的高中。他早晚要继承公司的,应该让他好好读书——我向母亲咬耳朵说,于是她喜孜孜地把洋介送出了门。

  只要我一个人忍受就好。以前,这种想法总可以让我心情放松,没想到当洋介离开后,每次我看到母亲,心情就此以前沉重好几倍。我这才发现,以前是靠少数服从多数抑制了她的奢侈病。而且,以前无论再怎么痛苦,只要在凉亭和洋介回头望着那栋房子、说母亲的坏话,或是俯视城堡、说父亲的坏话,心情就可以平静下来。

  当我不想和母亲身处在相同的空间而逃去凉亭,看见城堡出现在视野角落时,就会涌起另一种愤怒——岛上没有我容身之处。

  不知道我是会先离开这座小岛,还是先疯掉。就在我几乎快到达临界点时,抽到了他后面的座位。

  窗边最后一排座位原本就很舒适,前面坐了个子高大的成濑,舒适度增加了三倍。我已经几个月没有望着窗外发呆了?只要我走在街上,岛上的居民就会偷偷看我;来到学校后,大家都会远远地看着我窃窃私语。阻隔了这一切干扰,原来这么舒服。

  成濑无法躲在任何人的身后。也许他早就发现自己无处可躲,当那些喜欢哗众取宠的男生因为嫉妒而嘲笑他时,他也可以充耳不闻。最近,听说他家的日本餐厅要变卖了,那些男生甚至问他:「你家的餐厅要倒了吗?是因为有人在你家餐厅喝醉酒发生车祸吗?」为这些和他的资质无关的事找他麻烦,他一句「关你屁事」就打发了他们。

  或许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我觉得成濑和我的立场相同。我想和他聊天,却苦无机会。有一次当我趁上课看报纸剪报时,新来的数学老师找我麻烦,成濑偷偷把答案告诉我。之后,我们聊起将棋,也建立了一点交情。

  但是,我们都从不谈论自己。我们不愿主动谈及家丑,这简直就像在说:「请同情我吧!」每当我从报上剪下诘将棋时,我们就一起去凉亭,当成濑喝着甜甜的咖啡思考攻略方法时,我就呆呆眺望着大海。有一天,我猛然发现,成濑也在凝望远方。他在看什么?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在看他家的餐厅。我曾经和家人一起去过,也曾经去那家历史悠久的日本餐厅「涟漪」参加父亲公司员工的喜宴。

  那家餐厅对成濑的意义,可能和我对城堡的感受相同。

  虽然成濑察觉我在追随他的视线,但他什么都没说。我认为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相同感受的证据,不禁感到窃喜。

  我之所以能记住诘将棋的棋谱,并不是因为我对将棋有浓厚的兴趣,而是因为我放弃思考其他事,就好像在空白的磁片上记录资料。但和成濑成为朋友后,我希望可以当成和他聊天的话题,于是开始认真地收看将棋节目,也从报纸上剪下棋谱。我都会先想一下,却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成濑可以在上课时轻松自如地想到答案后告诉我,我脱口称赞他:「好厉害。」他一边说着:「这哪有什么了不起。」一边解了一道数学题。之后,我不再把称赞说出口,而是按三下自动铅笔:

  好·厉·害。好·厉·害。好·厉·害。

  成濑应该可以大有作为。我希望他能够在不受任何人干扰的广大世界,充分发挥他所具有的聪明才智,但我自顾不暇,根本没时间为别人的未来加油。我原本打算在最后关头才说,但学校把我想考的大学告诉了母亲。

  「希美,如果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身体不好,要是没有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又哭又闹,又吼又叫,还抱着我说以后她再也不会乱花钱了。但是,我不是她的佣人。

  「你不是说因为我和洋介碍事,所以害你被爸爸赶出来吗?现在洋介住在学校宿舍用功读书,只要我也离开,就没有人妨碍你了。爸爸会来接你,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只是把她整天唠叨的话稀释十倍后还给她,但她崩溃了。一到晚上,她就哭喊着:「我要回家!」有时候把我吵醒,央求我:「带我回家。」天亮之后,她又睡得像死人一样。但是,我睡不着。不知道睡眠是否和空腹有相同的作用,我再度开始崩溃。

  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快·来·救·我。

  我对着成濑的背后按了自动铅笔四下,一直按一直按。

  凉亭是唯一可以逃避母亲叫喊的避难所。不知道是否因为有人听到鬼屋传来惨叫声,天黑之后,从来没有人踏进这座照理应该是约会好去处的凉亭。不,其实岛上也很少有年轻人。在凉亭里,可以看到民宅的点点灯火,却看不见城堡,终于司以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对了!只要城堡消失就解决问题了!只要不再有城堡,母亲也不会整天吵着「要回家」了。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开始稍微产生了积极的想法。

  消失吧!消失吧!烧个精光吧!

  要不要去纵火?但纵火是重罪,要犯下这种滔天大罪到底是为了谁?最好有人代替我放火烧了它。谁愿意?谁愿意?谁愿意?——

  当我想像城堡着火时,慢慢开始能够忍受母亲晚上的哭闹。我开始着手为考大学做准备。我不想依靠父亲,所以决定去申请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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