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这开始数日后的夜晚,奏做了一个梦。
是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梦。
在梦中,奏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在夜晚的街道上彷徨着。那个小孩子似乎是奏的“弟弟”。身为独生子的奏为什么会有“弟弟”,虽不明白这一点,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弟弟生就一张外国人的脸。
他是一位长了一头暗金色头发、还很年幼的白人少年。小脸蛋圆圆地鼓起,有些许的红润。对梦里的奏来说,他是“非常重要的弟弟”。
那条夜晚的街道也并非存在于日本。完完全全是并排着的柏林的街道。然而,出现于眼前的却并非是波茨坦广场(注1)周围那些现代化大厦挤做一团的光景。而是战前留下来的古旧的东侧街道。如同城墙一般冷冰冰地耸立着的石制建筑物,现在看来像是要崩塌一般的外壁,凹凸不平的石台阶。就在这样的街角,牵着弟弟的手,奏片刻不歇地走着。
深夜,窗中的灯都没有点亮。那双小手汗盈盈的。在连人的声息都消失不见的街角,与“弟弟”一同疾步行走的奏,有了一个目标。走出这条街,即是这个目标。
——哥哥,好痛哟。手好痛哟。
“弟弟”如此说到。在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的紧张感中,握住弟弟的手的力量已超出必要之外了。
——对不起,但不得不赶紧。
——因为会赶不上野餐吗?
——有人在等我们。能到那里的话,就可以坐上车了哟。
小小的“弟弟”在胳肢窝里抱了一只兔子的布偶。奏知道,这只布偶的名字叫做“尼可拉”。
——好好看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从这边最后一次看那道“墙”哟。下一次再看到那道“墙”的时候,就是从背面了。我们在那道墙的另一边,一定能变得幸福。
然后奏回头望向相反的一方。那耸立于这静静沉眠中的街道上的电视塔的黑色剪影,其形状如同是在秆子的前端上扎了粒小豆子一样。这条街道的象征,这个国家的象征,司空见惯的风景。
就在这漫无止境不停走下去的途中,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街道走通了。到了那尽是令人感到寂寞凄凉的郊外的小道,这是通往国境的道路,然而还没有到达作为目的地的加油站。周围的景色渐渐变成了苍郁的森林。
——好奇怪呐。约定的那个加油站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
一走出森林,一片湖泊就在眼前展开来。
——我好害怕哟,哥哥。好害怕。
奏用劲握着怯怯的弟弟的手。
——没事的,XXX。这之后我们就自由了。铁幕的彼端,即是自由。
——不是这样的啊,哥哥。于彼端存在的并不是自由。不是自由……!
湖面上波纹扩散开去。有什么正高扬着轰鸣声浮了上来。奏不由得屏气凝神。是大潮。那同把乌尔蒂亚也吞没进去的惊涛骇浪,对准奏他们袭了过来。
无处可逃。
奏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紧紧地握着“弟弟”的手,然后——……。
“喂,奏!振作一点!还好吗?!奏!”
被一个听上去极其紧张的声音给弄醒,奏醒了过来。艾扎克就正正的从他上方覆着自己,拼命地叫着他的名字。不知什么时候艾扎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当察觉到的时候自己也紧紧地回握着。
“醒了吗。你像是做了很可怕的恶梦的样子,所以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生病了。”
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奏仍处于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意识朦胧。转过头去,时钟仍指向凌晨3点。
“我、做了噩梦……?”
“嗯。从对面的房间里也能听到。身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感到难受的地方?”
“嗯。没事。”
“做了什么噩梦?”
奏支起身体,把紧握着的艾扎克的手,与刚才在梦境中握着的“弟弟”的手的触感重合了起来。
“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不可思议?是怎样的梦?”
“牵着一个小孩子的手,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的梦。”
“哎?”艾扎克顿时哑然。
“这个小孩子是我的弟弟。怎么会突然有了个弟弟……他抱着一只兔子布偶。牵着弟弟的手,我正朝着什么地方走着。走向什么地方。到底是哪里呢?”
奏竭尽全力地回想。
“——走出这条街……离开这个国家。到墙的彼端去。”
“墙的、彼端。”
“铁幕的对面,即是自由。”
艾扎克茫然地陷入了沉默之中。奏用手拍着胸口。就像是在问梦中的自己一样,来回这么重复着。两个人相依为命,想要一起变得幸福。舍弃这个国家,走向那道墙的彼端,那个自由的国度。
“怎么回事呢。觉得心里闷得慌。好悲伤……好痛苦……怎么会这样,刚才的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悲伤。这种感觉,我是第一次……”
说到一半的奏,感觉到了异样,抬起了头。
艾扎克的眼里,泪水正流淌着。
奏惊呆了。